谭香闷闷地惶恐了数日,等待下回问答。恰逢她陪孩子在御书房上学的时候,内宫差宦官来传她了。来得还不是别人,就是此地先生学生都脸熟了的柳夏。
沈凝问柳夏:“有什么事么?我和薛师傅正给他们出题考试呢。”
柳夏给手哈气:“好像是正觐见的范老夫人请苏娘子去,要问个什么事儿。”
沈凝皱眉:“她的意思怎么能当成圣旨传?个个倚老卖老,国家何来纲纪?”
柳夏露出虎牙说:“对啊对啊,状元郎你以后参她一本。”
苏密听到娘将去见皇上,两眼放光问:“我去么?我去么?我也想去。”
宝宝趁机用墨笔在他手上画个蛋,嗤之以鼻:“我都没去,还轮得到你哩?”
俩人闹将起来,谭香用砚台敲了桌子:“不许多话,等会儿谁考得不好,我饶不了谁。沈大哥,我要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劳烦你替我把苏密先寄到你家娘子那边,我出宫再去接他。呀,我不该损害文具,还好它也没坏。我这就去了!”她耸肩起身,胆气顿生。
出了书房,她不禁缩了缩脖子。积雪连日,禁城成了一个冰寒世界。通往内宫的长巷里,满是低头扫雪,瑟瑟发抖的太监,只有谭香和柳夏俩个说话。
谭香试探道:“你看今天万岁他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
柳夏提着瘸腿绕过雪堆:“隔着帘子,我看不清。不过,万岁平日里总也那样子,没什么高兴不高兴的。倒是苏大哥这几天如何呢?我怪想他的。我去了两回工地,也没遇到他。他的腿……?”
谭香叹口气:“谢谢你惦记,他的腿利索多了。只是他忙得慌,每日早出晚归,和我都没说几句话。皇家的差事,体面是体面,也太累人了!”
柳夏似深有同感,认真点头。
他们经过一个冷僻的拐角。柳夏低声说:“苏大嫂,你回去提醒声苏大哥,有人上书内阁说他不是了!”
谭香抽气:“嘿,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告黑状?”
柳夏捂住嘴,摇手说:“好像在京七品以上官都有资格上本子的,人家肯定署名
了,只是我们不知道。这两天,外头传说苏大哥和户部官员勾结捞好处,故意以木料备不齐为借口拖延工期呢。我是听见范总管询问蔡述那个奸贼,才知道这些的。”
“啊?蔡述怎么回答的?”
“蔡奸贼倒是说了好话。他说:‘那几个上本的人都是风闻言事,并无凭据户部用心,苏韧勤勉,误工不太可能。木料之事,我担保不久就可解决。’”
谭香点头。苏韧曾提及户部是蔡述的心腹衙门。所以蔡述才维护他们几句,顺带给苏韧做个人情。怪不得苏韧这几天象发愁,原来还是大木料不够……可这能怪苏韧么?而且她始终弄不清楚。怎么皇帝给自己盖房子,还会钱不够,料不够了?故事书里可不是这么讲的。她担心苏韧,倒是不怎么忧心自个儿了。
直到她周身一热,才发觉已进入了宫室。跨过大大小小的门槛,她进入间四面隔着帷屏的斗大暖室。屋角吊着兰花,温馨如春。柳夏悄然退出关门。屋里面并没有范老太,只剩谭香和皇帝。
谭香深深叩拜,皇帝自卷帘子,笑道:“平身吧,冬天金砖地凉着呢。”
谭香听他口气,善意如昔,不禁呵呵笑说:“凉点好。把我脑袋冻一冻,清清楚楚给万岁您回话。万岁……”
她仰头,皇帝白袍潇洒,须发漆黑,神采亦如昔。
皇帝赐座。谭香拿了一个蒲团当垫子坐在地上。
皇帝道:“这里有空着的座椅。”
谭香说:“咱们木工行最讲规矩,您的手艺比我高了好几辈,我怎么能和您平起平坐,不讲规矩呢?”
皇帝忍不住笑,道:“我们等会儿再谈木工,朕先要问你:你喜欢不喜欢皇宫?”
谭香琢磨了片刻,问:“万岁您喜欢皇宫么?”
皇帝一笑,不置可否,静了静,才说:“朕的奶娘常年养病,并不太清楚当今时事。可她今年来见朕,大力夸赞你好处,且愿意同蔡述一起保举你来当皇子宝宝的正式保姆,你愿意么?”
谭香一怔,才恍然大悟,“进宫”是这个意思。
她咬了咬大拇指,说:“我很喜欢宝宝。可我有相公有孩子,我不能丢下他们。宝宝在蔡述家里有很多人照顾,还用得着我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