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香捧着茶杯,觉得不对劲。但她确实受了惊吓,需要杯热茶。
杯内蒸汽迫得她避开脸,目光斜扫到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柳夏,正躲在门套外。他面色古怪,冲她坚决摇了下头。
谭香心中霎时明亮起来。她懂了。
因为她不巧看了不该看的,现在她就该死么?
对她,皇帝是如此平易近人,难道……
老天爷变脸不亚于人。方才春色满人间,此刻已请阎王点命了。
“喝啊,怎么不喝?”范忠笑着催促。
“水太烫了。”她说。
“那么你等冷了再喝吧。”范忠语气,悲天悯人。
镜子里的柳夏不见了。谭香郑重摇头。
如果她死,不能连累别人,也不埋怨上苍。
茶总是要冷的。而人有旦夕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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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谭香忽然想到:如果把木雕美人酷似苏韧生母的事情告诉皇帝,他会不会改主意放自己一条生路呢?不,如果自己这样做,岂不是把夫君儿女的性命全都押到了皇帝的面前?况且推翻自己早先的话,更多了份“欺君之
罪”,今天的“不幸暴卒”则会成“罪有应得”。是了,不说,死也不说!
忽然,门口咣当一声,有宦官一阵风似跑进来,带倒了玛瑙唾壶。
“小梅子该当何罪?你竟敢坏规矩乱闯?”范忠作色诘难。
小梅子委屈大发了:“干爹,本就是万岁口谕让奴才去宫门迎候蔡阁老的啊!蔡阁老他有军国大事,非要早点进来,奴才哪里可怠慢?万岁既然歇息,柳夏他如何不守在门口,儿子我还当……咦,这?”他瞅着谭香,满面狐疑。
话音未尽,红帽乌纱的蔡述,已缓步进来。
他拱手道:“老先生,臣蔡述有要事需面陈万岁。”
范忠耷拉眼皮说:“万岁已入寝。阁老有何等大事?先对老奴说吧。”
蔡述眼波微漾,语气幽幽:“司礼监和内阁等于皇帝左膀右臂。然而老先生方才有个口误,说‘先’于万岁?述之虽是晚辈,却不免替您惶恐。”
范忠沉吟,亦拱手道:“多谢阁老提醒,老奴逾越了。只是……”
皇帝在内咳嗽:“是叙之?叙之进来!”
“遵旨。”蔡述绕过谭香,掩鼻道:“机要之地,妇人家怎还不退下?”
谭香脸色发青,仿佛要捏碎茶杯:“茶还没凉,谁许我退下?你能越过万岁么?”
皇帝在内又一阵咳嗽,语气温煦犹如长辈:“谭香,你没有茶缘。既然首辅发了话,你出去罢了!记得多做木工,好好陪皇子读书。”
范忠接着皇帝,在谭香耳边说:“切忌多说闲话。”
谭香没想到,柳暗花明,居然逃过一劫,更没想到,她还是粘了蔡述的光。
皇帝喜怒无常,也许等会儿改主意呢。她如蒙大赦般磕头谢恩。
蔡述冷冷笑:“夫人走时,莫忘了留下御杯。”
谭香这才发现,自己还紧紧掐着瓷杯,她忙脱手,急匆匆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