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翔一瞧,是个精巧小篮,里头装着四只果香四溢的金黄色嫩梨。他哈哈笑:“送我梨子,为什么?”
苏韧说:“我初次上门,不好空手。记得当年你我一起从六和县大牢死里逃生,你上岸就吃起半生不熟的梨子来,那模样倒也有趣。我听人说:帝
京的吴记鲜果每年腊月后进的梨子味美无双。所以我今早上特意去买来给你尝鲜。”
宝翔合计着,苏韧怎么肯花那么大功夫?即便明知道他有求于自己,心里还是受用的。
他打个哈哈:“你有事直说便是。兄弟之间,不用拐弯抹角。”
苏韧这才叹息,语意酸楚:“我师傅圆然应该是被沈明抓了,他被抓时正在看易经,盖住了‘阴阳不测’那几个字,看来他凶多吉少。但我只是怀疑,没有凭据,更无力去搜寻到他。所以我想请你协助,尽快从沈明手中解救出他来,也算我对得起师徒情谊。沈明既怀疑了我,想必将来也不会放过我。我财势不如他,拼不过他。身上又兼官差,逃走亦不能。除了听天由命,还有他法么?大白,趁这个机会,我说句话:万一我被害死了,我想托付你照顾我的妻子儿女。他们跟着我,并没有过几天好日子。而你古道热肠,将来总不会眼看他们流落街头吧。”
宝翔听了这话,忍不住钻出被窝,盘腿坐起,说:“石头,你怎能如此打退堂鼓?我是北海龙王,帝京本是我们的地盘。哈哈,我挖地三尺都能找到圆然,活见人,死见尸!如果真是沈明捣鬼……你曾说过,要杀沈明,也有法子,即便你一个人不能,那你我联手之力,也不会坐以待毙。”
苏韧眼睑微动,小声说:“但是……但是如果沈卓然真是皇子,沈明的后台不是皇帝么?”
宝翔一拍大腿,凑近苏韧说:“正因为沈明后台有皇帝,我们才有机会嘛。你我将心比心来想想:如果你我是皇帝,有个流落民间的儿子,由过去的奴才抚养长大。这个奴才借着此功劳,狠捞成了亿万巨富。如今皇子大了,有名声有作为了。而那个奴才不好好颐养天年,老实扮演养父之角色。反而背着皇帝为非作歹,甚至存有异心。那皇帝怎么办?是继续包庇纵容那奴才,还是适当的时候让他从世界上消失?换我,肯定下狠招。你呢,大约比我更狠了。你我都不能容,何况我那亲叔叔万岁爷呢?”
苏韧嘴角一勾,仿佛恍然大悟:“果真如此!那……怎么才让皇帝知道沈明有非分之想呢?他要是本没有异心,只
想当个奴才呢?”
宝翔琢磨好一会儿,说:“一不做,二不休。哪怕没有,我们能设计得像有。万岁是个多疑的主儿。古人云:三人成虎。你,我,再加上个添油加醋的,不怕万岁不信。”
苏韧眼睛一亮,仿佛云开雾散:“大白,我今天算服了你。你看似粗枝大叶,其实有大将风度。既然你这么建议,我就听你的。你先找到圆然,我回去细细谋划。时辰快到了,我该进宫去了。”
宝翔哈哈笑了几声,心里纳闷:原本我只应是出手帮你忙。怎么现在这架势,我倒成了主谋了?
他躺回被窝,说:“我不送了。”苏韧笑而拱手,替他抚平被角,步子不紧不慢地除去了。
阴谋管阴谋,台面上的事照常进行。这点,苏韧和宝翔惺惺相惜,都能临危不乱。
苏韧一走,宝翔又补了一觉。睡到晌午,他起来洗漱,吃了碗稀饭,就赶往锦衣卫衙门等消息。
消息比他先到。兄弟们来报:圆然和尚本住在太学里的静思堂,可昨晚上人不见了。
在京兆府当师爷的金文文,因为《顺风耳》有两个撰稿人潜伏在太学里,得到的消息更详尽:这会儿太学生间,都说是蔡府差人带走了圆然。
宝翔听了诧异,问金文文:“依你看:如果蔡述要见这和尚,用得着晚上去太学里抢人么?又会这样不经意弄到大家知道么?”
金文文抚摸胡须:“我看不是蔡府所为。蔡述行事,一向倍加谨慎。这消息传出来,想必是有人存心想栽赃给蔡述。圆然……应该在蔡述的敌手那边吧?”
宝翔摇头。他感到沈明虽仗着皇家背景,并不结交蔡述,但也不必这般陷害。本来是一件与蔡述不相干的事。早早把烂泥抹在蔡述头上,万一被蔡府查出究竟,两者势不两立,对沈明有何好处?
从来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他思及此,问:“你能在太学生中间查出始作俑者,即流言源头么?”
金文文摊手:“老大你不是不知,流言无孔不入,却难辩明源头。太学生有数千人,彼此不能都熟悉,到了晚上,他们的衣冠又差不多,几乎千人一面。始作俑者,从何查起?”
宝翔回忆起四更时分,苏韧在烛
火下那张脸孔。当自己说道“三人成虎”的时候,苏韧眸子在烛火下一滑。苏韧来找自己的时候,已经想好要拖自己和蔡述一起拉下水,凑足那个“三人”了吧?
他并不觉得苏韧可恨,反而觉得被他引上了兴头。午饭时分,他啃着馍馍,把顺风耳最近为连载“豪门恩怨”网罗的沈家材料都过目,看得津津有味。沈明长期在海外,一直到十三年前才返回中国,落户扬州。他先就是个普通阔人,深居简出。但自从十一二年前老蔡阁老微服私访扬州后,沈家热情款待,得以攀附上权贵。不久又竞标到包盐茶税的权利,终于暴发起来。沈明有一妻一子一媳一孙女。管家叫沈富,是落魄算命先生出身,他是沈家回到中国后入伙的,深得沈明倚重……以沈明这样一个身价,犯不着和苏韧那么过不去。但如果把沈明想作秋实,他对苏韧感兴趣,是不是说明……他脑海里闪过一个离奇念头,自己笑笑,挥了挥手。
为了不惹人注意,宝翔早叫小飞乔装成货郎,跑了趟沈府见卧底。左等右等,不见他来。一直到黄昏时分,小飞兴冲冲来复命。他喝了口水,说:“老大,我打听明白了。我们的人说,昨晚上沈府花园里运来个大箱子,直接送进了沈明的一间寝室。半夜沈明自己进去过半个时辰,就走出来了,脸色不好看。四更天时,管家沈富带着两个人押运着箱子出城去了。我们的人一路跟踪,发现他们走得官道,到都城郊外的沈家田庄去了。”
宝翔沉吟片刻,看小飞汗流浃背,又问:“消息不止这点吧?”
“不止这点。我得到消息后,选了匹快马直接去了沈家庄。我转悠了两个时辰,找到关人刑讯的私牢。可惜那里戒备森林,我没见到和尚。这事情八成错不了。哥哥,我现画张沈家庄地图给你。”
宝翔说:“我不急,你先吃个肉馍。你胆子可越来越大,真可算亡命之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