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开始呼唤:“唐王请出来,唐王请出来。”
宝翔打开粪车盖头,再次把苏密抱在了手上。
此刻,他高兴起来,因为他被逼到绝路,便不怕了。
他没有侥幸之心,他知道他们一定知道自己在这里。
他觉得,自己其实并未一无所有。
虽然他的眼前浮现出了蔡述诡异莫测的微笑。
当时,他对他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们争斗之后,还有人在看着全局。
那人是谁?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宝翔一步步走上了甲板。雾气散去,冷月如霜。
他立刻被一群黑衣人簇拥在中间,他没有看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
甲板的中间,站着一个脊背微驼,神色谦逊的老人。
老人对宝翔一笑,宝翔心中一寒。
他很认得这位在他危机关头带来羽毛的使者——大太监范忠。
越过范忠肩头,宝翔看到了不远处的海上,漂浮着另一艘中型的船。那船毫无标帜,也无灯火,比起长乐号,更像一艘鬼船。
这里不可能有皇帝,但是宝翔平生第一次,觉得看清了皇帝。仿佛触手可及,万岁的意图,万岁的用心,万岁的布置……
“小王爷虚惊一场,老奴也是奉旨行事,情不得已。”范忠笑着寒暄。
“哈哈,哪里哪里,到底是东厂雷霆手段。消息通传,混入船上,人马接应,杀人灭口,俱在无形之中。锦衣卫与东厂号称天家左右手,实在是有愧的。”宝翔这番话倒是少有诚心,他思前想后,承认自己忙得可笑。
那范忠一辈子赔笑惯了,笑得更自然:“锦衣卫此次徇私,东厂却一直奉公。王爷不能容沈家,蔡氏不能容沈家,沈明有野心,有财力,万岁早已知道,只是想息事宁人,保大家清静。可是该来的逃不开,在你们鱼死网破之时,万岁还是血浓
于水,要帮一把自家人。王爷不必担忧,今夜过后,一切照旧,只要王爷忠实勤恪,辅佐太子。锦衣卫的门面,万岁依然是要保全的。”
宝翔低头,下跪高呼道:“万岁圣明!”
范忠点了点头,道:“王爷随我来。这个孩子……王爷你……抱着也无妨。”
他带着宝翔来到了一个时辰前沈明招待饮酒的舱房。沈明还是坐在老位置上,他没有挣扎,只是不可置信的呆滞。
宝翔看到他的样子,本想出言打个哈哈,但是嘴唇一动,什么都没有讲。他自己,沈明,范忠,三个注定断子绝孙的人,为人所安排,在这间舱房里面对面,实在是可悲。果然应了那句话,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他怀里的苏密,是别人骨血。所幸男孩还是熟睡,不必见证世间这个绝望的场面。
沈明看了看宝翔,忽尔冷笑道:“唐王爷真是大智若愚,你早猜到万岁会出手是不是?所以你适才演得好戏,不肯答应我反。”
宝翔摇头:“不是的。”
他猜:如果刚才自己答应了与沈明狼狈为奸,现在自己也会和沈明一样下场。万岁要沈明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他虚与委蛇,居然骗过了沈明。
沈明叹息了一声,道:“一日为奴,终身为奴。范老,我到底不如万岁的心思。”
范忠颇真心陪他叹了口气:“小沈,你的心太大了。在万岁的天下,什么都翻不出万岁的手心。你保住皇子有功,可为何不功成身退呢?我等临行之前,万岁尚为你扼腕。万岁即便升仙,谁来做皇帝,他也早做安排,正如安排你多时一样。”
沈明脸色惨白,坐定了,喝了口酒:“我不知哪里有了大破绽,沈富,沈富是否向东厂告密了?”
范忠皱眉:“区区沈富一个管家,能有何用?你之结局,是势在必然。只是那沈富知道的多了,我恐怕你去之后,他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过。”
沈明听了自己将死,似乎并不恐惧,只是听到沈富并未入网,眼中掠过一丝喜意。可是听完范忠的话,他的喜意又变得凝重而不可捉摸。
他看了看宝翔,故作淡定说:“我即便有大谋,也不可能交付沈富那么一个算命出身的
下人。可是我若去了,沈凝又将如何?”
宝翔与范忠换个眼色,说:“本来我琢磨你若死了,沈凝肯定要守孝三年去。可是现在这番情形,你只是隐退江湖,出海云游去了,哪怕十年二十年不回来,沈凝照样可以为官。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沈明思忖,惨淡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