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忠缓缓道:“正是。沈明,莫担心沈凝,你的万贯家财总算后继有人。若当初你没有了贪念,忘却了荣华,与孩子一起在南洋过着富贵暖逸的生活,不是更为长乐?”
沈明没有搭话,他的眼中似乎有泪,烛火一闪,却没有一点潮湿。
范忠递上了一卷纸,对沈明道:“此间有现成的纸笔,你出海云游前给沈凝的书信,早已经拟好。仓促之间,恐难成篇,沈老爷委屈您抄录一番,也算对得起父子之情。”
沈明一笑,态度十分斯文,紧接着依言下笔,也算得从容。
宝翔厌恶这个人,可是此时,他对此人倒有了丝敬意。
范忠收起了两个纸卷,对宝翔正色道:“万岁口谕,着唐王宝翔送沈明上路。”
宝翔唇动了动,不成一字。
他屏息片刻,终于把苏密移交给范忠,哑声道:“臣遵旨。”
范忠退出。宝翔坐下来,给自己和沈明前半夜饮酒的空杯里各倒了一杯酒。
沈明已平静下来,只一笑,凝视宝翔说:“你也有这么一天的。”
宝翔举杯说:“人人都有那么一天吧。”
沈明抚摸了自己的戒指,擦过酒杯边缘,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宝翔喝着酒说:“有人早对我讲过这句话。”
沈明低头望杯,语气前所未有的推心置腹:“这是句好话。王爷,万岁终于是要死的,你们……小心那苏韧吧。”
宝翔没有回答。沈明一鼓作气,仰脖喝下。
宝翔看着一丝黑血从他口边渗出,忽然更明白了。
同一种酒,不同心情下饮来,滋味果然不同。
是痛苦,是遗憾,无从讲起,可是丝丝入扣,扣在心间。
他用手一摸,沈明已经气绝。
天色熹微,宝翔终于和范忠等人踏上了东厂早预备好的小船。
“王爷,”范忠分别时道:“您辛苦了,万岁特为您预备了
一件赏赐。”
宝翔望着天际带着熊熊火光漂浮着的长乐号,干巴巴打哈哈道:“臣谢万岁隆恩!”
那件赏赐,乃是一座缩微的木船。
它正是宝翔不久前在皇帝身边所看过的那艘工艺小船,和永留在宝翔记忆深处的长乐号一模一样。
长乐号灰飞烟灭,皇帝在雕琢它时,早已想到了吧?
宝翔和苏密被放在一个小渔港上了岸。
他不多话,雇了一个老渔夫驾小船。
天亮之时,苏密醒来。
宝翔正抱着他,往津门而去。
“我怎么在这里?”苏密揉眼,大惑不解。
宝翔喂他喝水,道:“好长一个故事。不如先玩玩具怎么样?”
他把那艘木船给了苏密看,苏密双眼登时亮了。
“好大一只船!叫什么……”
“长乐号。”宝翔擦擦自己脸上的汗与尘:“知足而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