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兄们用血肉争取民族的解放,
发扬我们护国、靖国的荣光。
不能任敌人横行在我们的国土,
不能任敌机在我们领空翱翔。
云南是六十军的故乡,
六十军是保卫中华的武装!
十七年春天,他就是唱着这支军歌,由孝感、武昌开赴台战前线的。据孟新泽所知,最高统帅部原已把他们军编入了武汉卫戍部队系列,准备让他们在武昌、孝感训练一个时期,参加保卫大武汉的会战,不料,二十七年四月中旬,台儿庄一战之后。日军大举增军鲁南,图谋攻取战略重镇徐州,驻守徐州战线的五战区吃紧,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电请最高统帅部并蒋中正委员长,要他们军火速增援。最高统帅部遂调他们开赴陇海线的民权、兰封一带集结待命,暂归程潜的一战区指挥,情况紧急时,向徐州靠拢,增援五战区。四万多人的队伍,四月十九日分乘军列向民权、兰封开发,嘹亮的军歌声响了一站又一站……
军列抵达民权以后,站台上突然涌来了一些五战区的军官士兵。孟新泽清楚地记得,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军官跑上前来,向他敬了一个漂亮的军礼:
“你是一〇九三团炮营的孟营长吗?”
他点了点头。
那年轻军官口齿清楚地向他传达了最高统帅部的命令:
“孟营长,奉蒋委员长电令,贵部直开徐州,向五战区报到,中途一律不许下车,违令者军法从事!”
他对面前年轻的军官颇有些瞧不起的意思,斜着眼睛盯着他白白净净的脸孔看,冷冷说了一句:
“最高统帅部的命令是下给军部的,我得知道我们团长、军长的命令!”
那年轻军官立即呈上了军长的命令。
他接过来一看,见上面写着:
“接蒋委员长急电,我军所属各部直开徐州,中途不得下车,此令!”
下面,是他熟悉的签名。
徐州这个古老的城市,就这样和他的命运、和他们军的命运紧紧联在一起了。
河南民权车站月台上的那一幕,是他一生道路上的一个转折点。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更没想到,他会在军列前方那个叫做徐州的北方古城结束他作为一个中人的战斗生涯。
他问那个年轻的军官:
“台儿庄不是大捷了么?李长官会真吃不消么?”
那年轻军官叹了口气,俯在他耳边低声道:
“情况不妙哇!老兄!台儿庄一战之后,日军又集中八、九个师团的兵力在鲁南,板桓的五师团、矶谷的十师团、土肥原的十四师团,都来了;另外还有刘桂堂、张宗援等部的伪军,总计投入兵力估计已有十万以上。台儿庄再次吃紧,老兄,看光景要大打一场了,蒋委员长这一回是下大决心了。”
他的热血一下子冲到了脑门,脱口叫道;
“妈的,早该好好打一仗了,伙计,瞧我们怎么用大炮轰他们吧!”站在缓缓启动的列车上,他还在向那个年轻军官招手哩!
军车开到东福山车站停下了,那是四月二十二日深夜。拂晓,部队奉命渡过运河,其时,东南方向枪声大作。随即,他们团在一个叫陈瓦房的小村前不期与攻人之敌相遇。由于没有准备,仗打得不好,弟兄们伤亡不少。后来,他才知道,那工夫,汤恩伯军团所属各部已在日军攻势之下向大良壁东南溃退,左翼陈养浩部已退到了岔河镇,整个五面防线形成了一个大缺口。为了堵住这个缺口,继陈瓦房之后,邻近之邢家楼、五圣堂又展开了激战。
激战初期,他和他的弟兄们情绪是高昂的,他们都下定了作为一个中人以死报国的决心。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进行的这场战争,是关乎国家命运、民族命运的大搏斗。
他曾在陈瓦房看到过一个牺牲了的连长的遗书,那遗书上的话使他久久不敢相忘。
遗书是写给新婚妻子的,其中写道:
“倭寇深入我中华国土,我华夏民族危在旦夕,身为军人,义当报国,如遭逢不幸,望你不要悲伤。如我们已有孩子,不论男女,取名抗抗;只要我中华民族众志成城,万众一心抵抗下去,则中国不亡,华夏永存!纵然是打上五十年,一百年,最后的胜利必是我们的!”
血与火的考验就这样开始了。
从四月二十二日的遭遇战打响,到六月十九日徐州失守,他们团在几场激战中伤亡过半,死神两次扑到了他身边。一次是在禹王山,一颗落到了前沿火炮阵地上,在前沿指挥所指挥战斗的一位连长在他身边壮烈殉国,他被炸起的黄土埋了起来,侥幸没有中弹。一次是在那个被俘的刺槐树林,日本人的机枪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火力网,呼啸的子弹雨点般地飞,身边许多弟兄都倒下了,他军帽和裤腿上被弹头穿了两个洞,竟又没中弹!
二十七年的五月十九日对于参加徐州会战的五十万中人来说,是一个灾难的日子,而对他个人来说,则又是一个侥幸的日子。
其实,五月十九日他不该留在徐州,他们军也不该留在徐州,在台儿庄、禹王山一线的长达二十七天的战斗结束之后,他们军伤亡惨重,从云南拉出的四万多人,只剩了两万人,部队必须休整,五战区长官部下令交防,五月十四日,全军撤出防线,由贵州新编第一四〇师接防。不料,五月十八日,五战区长官部突然下令,要他们奔赴徐州,参加守城之役,并掩护鲁南兵团撤退。就这样,他们陷入了日军的重围。
他们是五月十九日拂晓进入徐州的,这一日,战争这部机器在徐州古老的土地上高速运转着,千万人的性命在这部机器的辗压下化作了尘埃。空中是日军飞机的轮番轰炸,地面是火炮、机枪、坦克的铁壁合围,聚在徐州的所有部队全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五月十九日的阴影从他们踏人徐州市区就朦朦胧胧感觉到了。
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战争陷阱。五战区长官部已经撤退,徐州处于弃守状态,鲁南二十几万大军挤在徐州市区至宿县的公路上、麦地里汹涌南流,像泛滥的黄水。市区的路边到处摔着废弃的火炮,砸坏的枪支,烧焦的被服,发臭的死尸,整个徐州古城都在轰轰烈烈的爆炸声中震颤。
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为了向最高统帅部做最后的交待,令他们于徐州不守时进行游击战,并将徐州中央银行未能搬走的钞票二十二万元法币拨给他们作为军饷。长官部吹嘘徐州防线固若金汤。徐州九里山国防军事坚不可摧。不料,实地探视的结果却令人失望,军部决定弃守徐州,减少无谓的牺牲。他们的军长在徐州近郊的一个村庄找到了未及撤走的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孙连仲。这时,孙连仲和他的随行人员已换上了便衣,准备夺路逃命。孙连仲说:“撤吧!局势已坏到了这样,徐州反正是守不住了!”他们这才遵命突围。
后来,他从武汉之役后被俘的弟兄那里,听说了孙连仲的情况。这位曾指挥着千军万马取得了台儿庄大捷的集团军总司令,是在徐州失守的当天下午化装成商人,从东线雇民船到江苏淮阴的。其后,又由江苏省主席韩德勤设法护送到上海,辗转,才回到武汉向最高统帅部报到。
战争是个神奇的魔术师,任何显赫的元帅、将军在它手里都只是道具!战争制造奇迹,也制造幻觉,它是最大的赐予者。又是最残忍的剥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