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乌黑的煤壁曾这样感慨地想。
而他的命运远远不及这位集团军总司令。这位集团军总司令虽说在十几天中丢掉了近十万人马,成了光杆司令;可总有一天,他还会成为将军的。他却不行,他成了俘虏,变成了战争的垃圾,战争的弃儿,他们生命的主权已被胜利者没收了。
五月十九日是一团乌云,是一片黑烟,是一群停落在坟头上的乌鸦……
然而,也就是这个灾难的五月十九日,使他对战争有了刻骨铭心的认识,他的生命,他的悟力才突然跨到了一个高度。这个高度是他十八年行伍生涯都没有跨越过的。十七岁那年的秋天,一个细雨濛濛的早晨,他穿着一身土布衣衫跨进了云南讲武堂的门槛,成为一名军人。在其后的十余年中,他打过许多仗,甚至负过两次伤,可战争的真实气氛却从未领悟到,他是在五月十九日的徐州市区懂得战争的。
战争原来可以打成这个样子!
从事战争的军人原来可以变得这么无可奈何!
也许这令人沮丧的心理从根本上影响了他,最终促使他在那个刺槐林举起了握枪的手,谁知道呢!
带着纷杂的思维,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在那匆忙、短暂的梦中,他又把那场逝去了的灾难重温了。
他的记忆永远停在了五月十九日这个普普通通的日子上。
五月十九日对他来说是永恒的。
田德胜又怎能忘记五月十九日呢?那日,他不是发了昏,就是中了魔。迷迷糊糊跑了快一天,在十九日夜里进了徐州。他们的汤恩伯司令那时并不在徐州,汤司令一看战况不妙,一溜烟颠了。连师长都不知道他颠到了什么地方。汤司令的滑头是人所共知的。
他跑到了徐州。他是趁日本飞机的一次轰炸溜掉的,他怕不溜掉,迟早要被那猴脸刘连长枪毙。日军的空袭过后,他躲到了齐腰深的麦地里,硬是在麦地里趴了一上午,等到蝗虫般的队伍全过完了,才爬起来搓了些麦穗吃,吃完稀里糊涂上了路。
一路上没瞅着多少人,只见队伍像决了口的水一样,一阵阵往他走过的大路上漫,只要一碰上队伍,他就躲到河沟旁、麦地里,反正不和他们照面。根据他三次成功的和一次不成功的逃跑经验,他认定和大部队反方向走,不会有大错。在他看来,日军和对他的性命都存在着威胁,来自方面的威胁似乎更大一些,这一回若是被抓住,猴脸刘连长一定不会饶他!两个月前,他已逃过一次,被抓住了。他打定主意搞一套便服,化装成老百姓,拔腿回云南老家。
肩上的枪没扔,他要靠它换钱。
在徐州近郊王庄的一条小河边,他大枪一横,把一个蹲在河边解手的老头给吓了个半死,老头差一点儿栽到了河里。
“老头,把褂子脱了!”
老头从河边爬起来,规规矩矩脱了。
“裤子!”
借着昏暗的星光,发现老头只穿了一条大裤衩。
老头直向他作揖:
“脱了裤衩,我可咋回家见人,老总……老总,您行行好,饶了我吧!”
裤衩不要了,军褂扔给了老头,自己将老头的褂子穿上了:
“喂,老头,要枪不,三块钢洋就卖!”
老头直拱手:
“老总,你白送我,我也不敢要!”
他火了,枪栓一拉:
“妈的,老子想卖,你就得买!三块大洋,多了不要,回家拿钱去,老子在这儿候着!”
老头极不情愿地道:
“我……我回家商量一下。”
“快去快来!”
“好!好!”
老头一走,他马上觉得不对头!这老王八说不准回村叫人,他独自一人,闹不好准吃亏!
不敢等了,自愿舍弃了一笔军火生意,枪一夹,继续赶路。
这是五月十九日晚上九点多钟的事。
十一点多,他从西关段庄进了徐州城,徐州城里的大部分已撤走了,他站在西关大街上转,依然想着找个地方弄点盘缠。
就在这时,六十军的一个当官的和几个弟兄把他叫住了:
“哪部分的?”
“我……我……自家弟兄!自家弟兄!”
“和队伍走散了?”
“哎!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