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把什么都说了,很是轻松释然,面对星临的质问,也只是觉得,相比于从前那种永远游刃有余的完美精巧,此刻星临着急慌忙的模样要可爱太多,她只是弯着唇角,目光懒懒地在星临面上爬,余出一阵软绵绵的沉默。
星临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陡然冷静了下来。
他们知道。他们当然知道。
甚至这就是云灼真正想要的。
这世上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云灼更痛恨烈虹的存在,他以自己为饵,设一场密不透风的迷局,引得围猎者尽数入局,要的是赶在这股新兴势力壮大到不可抗衡之前,将危机消灭殆尽。
他们不知道星临还是否会醒来,流萤留下也有这个缘由。而在流萤的阐述里,对一切的布局只一语带过,星临不知道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云灼是如何推演与博弈的,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四个月里,他完全缺席,最后只一个结果摆在他面前——
云灼与天冬在十五日前已动身前往暮水群岛。
他们要重踏那片六年前的灾祸之地,准时自投罗网,去赴一场同归于尽的决战。
“你醒了,说不定他们就不是去送死了。”流萤道。
“十五日,”星临一边估算着寻沧旧都与暮水群岛之间的路途,一边起身,第一次由衷地感激这个世界的车马慢,“还来得及,跟我走,现在就走,一起暮水群岛找他们。”
而流萤只是坐在桌前看着星临,不为所动。
星临已经走到门边,察觉到流萤还在原地,便犹疑地停住脚步,半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她。
“你只能一个人去暮水群岛。”流萤将铜镜轻轻合上。
星临:“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走?”
流萤:“因为他们必须留在这里。”
有风自来,裹挟着一股子焦臭与腥气,将星临身旁的房门推开一条窄缝,楼阁外的庭院中,石墙外的长街里,挤满了人,辐射元素在一具具躯体内连成漫无边际的一片澄黄颜色,晃得星临眼睛刺痛。
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势力,原本也该有自己的爱恨取舍,可此刻一个个身影站在一起,几乎融在一起,融成围猎的群体,星临只觉他们面目模糊。
那一颗颗仰起头颅静默无声,或站或坐、密密麻麻地簇拥着日沉阁,直直盯着这条突然出现的狭窄缝隙,无数道视线像是顺着这道门缝来回噬舔,舔得涎水直流。
星临突然就明白流萤那些疲惫的异状是为什么了。
他见过云灼与扶木过度使用烈虹能力的样子。那渗血的齿缝与煞白的面色,像是有来自肺腑的剧痛逼得鲜血疯狂上涌。如果围猎者利用这一点,这便几乎成就了一种必胜的战术,只要逼得虹使不断过度使用烈虹能力,说不定甚至都可以等他们自己衰竭至死。
楼阁外一张张各异的脸孔上,有统一的耐心,那是一种老练的猎人特有的神情,像是正在幽深森林中捕猎一头珍贵麋鹿,耐心到显出一种圣洁的神往。
他们想耗死流萤。
刚刚想到这里,一阵热浪毫无征兆地向星临的背后袭来,带着完全不讲道理的蛮横,一下子将星临推出了房门,他后背瞬间就炸起一大片灼痛。
房门外便是木制走廊,几丝赤红火线从星临背后窜出,先一步缠上了栏杆,木头发出噼啪的惊叫声,转瞬间就被烧灼搅碎成了焦黑粉末,飘散在风中。
眼前变得畅通无阻,星临被那阵热浪一下子推出十几步远,随即一脚踩空,失重感席卷而来。
他反应极快地在空中扭转躯体,下落过程中在飞檐琉璃瓦上几处借力,轻巧地落在了地面上——
——正正落进围猎者群中,鞋底触感柔软,焦黑灰烬在地面上铺了很厚一层,几段人骨落在其中。几乎是在星临落地的同时,人群以他为圆心哗地扩出一大片空地。
无数道警惕目光落在星临身上,一张张脸孔就在不远处,后背的灼伤很快修复完毕,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凉飕飕的轻风触感。
他伸手到背后摸了摸,摸到一手自己的皮肉。
流萤一把火烧破了他衣服后背的布料。
星临也没料到,自己时隔四个月之后的首次亮相竟然可以这么火辣。他穿着露背装和最近的一个围猎者面面相觑。
眼前黑影一晃,众人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见星临在原地拿着一件纯黑外袍正往袖子里面伸胳膊,脚下倒着方才那个和他对视的围猎者。
众人皆是心中咯噔一下,纷纷刀剑出鞘,准备进攻。
无数道目光防备警惕甚重,重重压在身上,星临却旁若无人地冲楼上大喊,“流萤!和我一起走!”
好在星临半点不觉难堪,但流萤竟然也还好意思在楼上倚着栏杆笑,她不答话,只抬手向着星临掷下一枚黑影。
星临抬手一接,一只小巧的黑木盒子躺进他的掌心,里面是四枚漆黑与银白配色的飞镖,他的流星镖。
流萤的声音由上传来,“拿好赶紧走!”
“流萤!”星临听到耳畔鼓噪而来的攻势,令人眼花缭乱的各色光辉伴着刀光剑影转瞬即至。
流萤看他还在楼阁前逗留,不禁怒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这一行若是耽搁了,搞砸了,可别怪我恨你。”
星临仰头看着流萤,这时已是傍晚时分,夕阳映照得她一袭红衣更是浓艳如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