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混蛋到无所不能吗?快去把天冬和云灼追回来。”
除却初到寻沧旧都的那次缉凶,星临几乎没认真看过流萤,他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几丝心念,也很少在流萤身上停留,这位红衣女子大多时候都只是他对某个特定人类的爱屋及乌。
他不知道她是何时与天冬走得那样近,也不知道她失去至亲之人时是如何痛苦,她是否还对他初见时的出言不逊而耿耿于怀,婆婆因他而死,她又究竟有几分怪他。
她的爱恨,她的痛苦,全都模糊在星临视野之外。
然而此刻楼上楼下,相隔得这样远,中间刀光剑影眩目,星临却也看得清她眉心鲜红花钿欲燃,甚至连那细微的燕翅弧度都格外清晰,他看得清她一双含媚眼底的凛冽决然,此刻她比他清醒。
星临终是转过了身,目之所及是一片乌压压的人头,四枚流星镖在指间飞旋。
这残酷荒唐的一路,要星临一人去赶。
日暮时分,寻沧旧都的日沉阁火光映照,烧红了半边天幕,秾艳晚霞不要命地泼洒,血肉横飞里哀嚎漫耳,星临裂过伤过,又重新拼凑重新平整,流萤于日沉阁之上,极尽赤红烈焰为他开辟一条血路,楼阁遥遥落在身后,仍有不间断的红光护着星临不断向前。
突围至一半,夕阳已经沉落,夜幕里的冲天火光绚丽异常。
渐渐地,不再有人阻拦星临的去路,一切的围猎者都飞速向着日沉阁处紧紧聚拢,这样粲然艳丽的夜空,昭示着日沉阁里那位鏖战多日的虹使终成强弩之末,一条性命将要燃到尽头。
人群食欲膨胀,星临在其中逆流而上,闪身躲避的同时一路狂奔。
流萤立于日沉阁的阁顶,热气扬起她的衣角,背后一轮皎洁被染成血月,她居高临下地扫过一个个前仆后继的身影,右手下指时带着几分愤然——
自她脚踩的那片琉璃瓦开始,亮到刺眼的一点倏然爆发出千丝万缕的火线,沿着楼阁顺畅攀下,那火线极细极密,颜色已不是火焰的赤红,反而殷红如血,一整座楼阁如同被血色暴雨浇淋。
暴雨落地,便飞速蔓延,丝丝缕缕游走于围猎者的所站之处,生出繁复的花纹来,顺着脚底往人身上攀,攀得像把人体内部的血管经络都生生挑了出来,血淋淋的一张网,缚出一位位新鲜亡者。
疼痛凝于线上,殷红的光亮越发盛大磅礴。
日沉阁的构造承着血线的高温,面对这一地狼藉的人祸,一寸寸燃烧,一寸寸摧崩。
屋檐上那道红色身影随楼阁一同,被殷红火焰吞没殆尽。
流萤根本就是抱有与云灼天冬同样的目的,只是一直在等星临醒来,让她好好肆无忌惮一场。
最后连自己的一点残渣也不肯给围猎者留下。
寻沧旧都一夜血月。
日沉阁燃起熊熊烈火,琉璃瓦亮得惊心动魄,百年华美楼阁,轰然倒塌,落地时一声沉重的死亡宣告,响彻整座都城。
星临在城门前猛然停顿了一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日沉阁众人承诺给他的归处,在身后摧崩坍塌,落得满地琉璃碎片与血肉混掺,断壁残垣里迸飞的火星,如同暗夜中扑飞的万千萤火。
城中的一场大火,像是一路燎上了星临的脊骨,他一头扎进黑濛濛的夜幕中,所有的惶急与追悔都如锥刺股,推着他不断向前。
他再见没来得及说,现在更是一刻也不敢停。
第125章穷途
四个月的缺席,星临感觉自己并不是苏醒了过来,而是更像陷入了深重的梦魇之中。
他出了寻沧旧都一路向西,沿途所见皆非人间。
硝烟留下了焦黑痕迹遍地,崩塌一半的灰石城墙上,有风扬起崭新旗帜,上面的各种图样粗糙而新奇,都是星临从未见过的新势力图腾。
和平的时代徒留尾声。
食人法则的暴露,如同将血涂地狱拉回到这片大地之上,目之所及全是毁灭的痕迹。强大与弱小不再固定不变,食欲操控下,烈虹衍生出的力量完全是流动的,要在这乱世之中寻得一席之地,满足一颗以往从不显露的野心,吞噬虹使是一条最诱人的捷径。毕竟,像云灼那样生杀予夺的力量,谁又不想一夕之间便拥有呢?
烈虹疫病平静了不过六年。在那之后建成的社会秩序尚且不稳,如今在人性的暴虐下更是溃不成军。
各大势力因围猎者的出现而由内开始溃烂,谁都不能保证谁能永远不被食人法则引诱。
皓月孤悬,照得大地阴惨惨的一片死白,新的生存法则已经出现,新的统治秩序开始被孕育,贪念驱策历史的车轮势如破竹,一往无前,扬起滚滚飞尘,扑得一群被称作“虹使”的人看不清方向——
乱世风云动荡,摆在这群人面前的,全部是死路。
随着围猎者的日渐壮大,没有任何一位虹使能够独善其身。身负他人窥伺之物,虹使面前有两个选择,要么在围猎者足够强大之时终成他人食材,要么与围猎者沦为一列,吞食同类不断强大以确保自身安危。
然而,日沉阁却踏上了第三条路。
暮水群岛的主岛周遭。
无数船只散落在海面,波动的海水中有浓重深色在晕开,越靠近岸边,那颜色越是浓重到不详。
岛上多对一的包围圈数之不清,散落在岛屿上的山林低谷或浅水深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