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博颂市。
一辆辆被烈日晒褪色的皮卡挤过人流,从海边驶向市中。车上货物垒得老高,虽然用塑料绳扎了一圈又一圈,还是随着车的行进左右晃。
“没事,倒不了。”光着膀子的男人从车上跳下来,搬了一箱水给阮奕。
阮奕要给钱,他不接:“我这条腿是当初你们给看好的,水而已,拿去拿去。”
阮奕也不跟他废话,来这儿呆了两个多月,他最大的长进就是精通了能动手就别张嘴。他拎起箱子,同时把卷好的钱一把推进两箱货物中间的缝里。等男人终于把钱抠出来,阮奕已经走远了。
他把水搬到了医疗中心。
这也是无国界医生组织筹建的。
“阮,你来了?”他的同事探出头,“快!”
他把阮奕扯到一边,小声说:“我能跟你调个班吗?我妻子早产了,我想立刻跟她讲话。”他是个意大利男人,一脸的自责和忧虑,“本来我算好了时间,能提前赶回去陪着她,没想到……”
“去吧。”阮奕换好衣服,走进病房。
金发碧眼的姑娘是来这儿的游客。阮奕给她换药,她屏着呼吸,看着眼前这个俊美颀长的男人。
睫毛真长。
她一直以为只有欧美人会有这么长的睫毛。
她小声说:“你好,我……”
“别动。”阮奕扶住她的腿。
他垂着眸,神情淡淡,动作有条不紊,直到做完了一切,才抬起眼:“抱歉,你刚才想说?”
“我想说……其实我去燕山大学做过一年交换生。”女孩瞅着他的表情,用有点蹩脚的中文慢慢地说,“啊,我刚才听到他们谈起你,说你是燕大非常优秀的学生。”
阮奕笑了笑:“你是哪一年交换去的?”
女孩飞快地报出年份,又说:“我的中文名字叫陆娜。”
“陆,双耳旁那个。”她用手指在空中划出形状,“这个汉字,我觉得很漂亮。”
阮奕沉默了一下,微微一笑,却不再说话。起身走了。
晚上他值班。本来今天他的夜
班换给了那个意大利男医生,但是那个人刚做了爸爸,高兴得嘴都合不拢,阮奕让他去喝了杯酒回房睡觉,夜班自己顶了。
半夜,忽然一声遥远的巨响。
墙壁剧烈抖动,天花板上簌簌落下灰粉,阮奕猛然惊醒,从窗外看去。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一辆一辆皮卡朝外暴射着刺眼的火光,浩浩荡荡地开进来,一路猩红和惨叫。
来之前他就知道,这里的局势动荡不稳,时不时就会爆发冲突。但是直面这一幕,他的心一瞬间沉到底。楼里的病人们也已经惊醒,哭叫着四散奔逃。
陆娜腿脚不便,摔在楼梯角。阮奕背起她,往下跑。
炮火轰过来,三层楼轰然塌下。
最后的记忆里,阮奕感觉似乎有个人抱起了他。伤痕累累的疼痛在安抚下像海潮一样缓缓退去,那个人的温度,味道,触感都是如此熟悉,但他潜意识里不想记起是谁。
他闭着眼,分明在黑暗里,却感觉周遭一点点光明起来。
仿佛有温热的嘴唇,满含着难以形容的爱惜,轻轻地一下下碰着他的手指。
然后放下了,再没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