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甬道上传来阵阵马蹄声。
众人回望,只见吴淼领兵前来。待见到陆昭后,老人翻身下马,和手道:“臣护驾来迟,罪当万死。”此话说完,吴淼便向身后所带的禁军点点头。无需更多等待,数十支长矛从那些围堵的宿卫身后穿过,不过顷刻之间,银簇贯穿血肉,宿卫尽亡。
从剑拔弩张到全面压制,实在太过迅速。刘炳看得目瞪口呆,而陆昭则走向前,骑上自己的紫骝,旋即招呼众人向华林园进发。
陆昭自洛阳宫前往华林园的途中,向吴淼讲述了王峤伏诛以及王俭卷入事中的全过程。吴淼不免慨叹,值此危际,陈留王氏到底仍不甘心,不肯下桌。当然,代价则是堵上自己所有的手牌。
“王氏兄弟,王俭活络,善于应变。王佑拙朴,慧在守成。若使兄弟二人调换任职,或许陈留王氏不至于此。此我亲家谬误。”吴淼慨叹着,又抬头看向陆昭,“皇后今日行事已至此,兴复旧祚,或在一役。如今再入觐皇帝,可甘心吗?”
甘心吗?怎么会。任何人只要尝过权力的味道,都不会想要放弃,除非死。
她算得到,一定会有人出面来杀王峤,因此内心也不乏期待。她期待王峤拥有的势力再牢固些,希望门阀内部的斗争、濮阳王系与徐宁系的斗争再激烈一些。最好是兵刃相交,见了真血,一发不可收拾。此后,她就能在道义上占据更主动的位置,引外镇入洛,一举剿灭宗室与禁军两支力量,如此才能有足够的空间,运作复国事宜。
然而这也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从先帝一朝至现在,能活下来的都不是凡物。但凡谋事者,或如王峤一般阴柔圆滑,或如王俭一般诡吊善变,或如徐宁一般心狠手辣,或如吴淼一般稳如泰山。甚至连久居深宫的濮阳王都处处小心,谨慎万全,没有给她留下更多的运作空间。
尤其是王俭对她流露出的恶意,令她尤为警惕。如果她真的顺从其意,出面与濮阳王共视朝政,那么也就离死不远了。
新朝局下,兖州系、禁军系都已经为从龙之功而打得不可开交。只要陆昭出面干预,无论摆出什么样的姿态,都会站在所有人的对立面,哪怕她是皇后,哪怕她出身世家。至于姜弥,此人之所以愿意在濮阳王面前为她说话,也是因为姜氏一系虽为濮阳王信重,但本身并不具备实力参与高层面的掰腕,因此不宜流露出太多恶意。
不过时至今日,既然王峤已死,最终她也选择和皇帝站在一起,那么那些人的虎狼之念也就无关于她。因为接下来,直接面对这股力量与恶意的,恰恰是濮阳王本人。如今皇帝无男嗣,即便濮阳王被封为皇太弟,但想要处理好和姜弥、王俭、徐宁等人的关系,也十分困难,其最终结果,不过是另一个被权臣玩弄的傀儡罢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你想要的。对吧,元澈。
陆昭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华林园深处灯火熹微的禁苑,坚定地走了过去。
第422章甘心
华林园禁苑的宫殿内,数十支巨烛悉数燃起,照得室内恍如白昼。陆昭一路直行,到宫殿外围见到冯让,久悬的心方才落了一半。
“陛下身体如何了?”陆昭一边走路,一边解除甲胄,同时问道。
冯让也来不及行礼,一面命人接过东西,一面引她向偏殿等候,并压低声音道:“刚到时病情尚稳,但刚刚御医换药的时候,陛下还是疼晕过去了。”
甲胄既除,陆昭也觉得周身忽然酸疼起来,连步履都格外沉重,然而也只颔首道:“那先去内殿吧。”
冯让只得匆匆转道,行至殿门外不远处,忽停下来,轻声叮嘱:“周洪源之事,今上已然知晓。今上与皇后虽相识相知半生,然逢此恶难,难免深疑……不过此时陛下应当无加害之心,否则陆微将军早已身首异处。此番入觐,陛下或有所问,还请皇后深思远量,谨慎作答。”
陆昭点点头,随后入殿。
北国深秋一向来的凛冽决断,一宵之间,早已换了衣衫。炭火热烈的殿内,陆昭与几名御医时时交投以试探的眼色,待元澈唤人要茶,大家才长舒一口气,晓得皇帝算是又熬过一关。
御医稍作嘱咐后便退出去,此时殿内除陆昭外,殿西的一角,以陆微为首的一众陆氏子弟深跪在地,镣铐加身,后面不乏执刀者严加看守,不能挪动分毫。而陆昭身边也站着八名持刀羽林,一旦她有所动作,对方可能随时扑杀。
元澈半醒着,不晓得看没看到陆昭,只喃喃道:“怎么,这些人仍是不肯招供?周洪源究竟为谁指使,还当朕不知道吗?”
陆昭侧身坐在元澈榻边,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只平静道:“陛下,王峤已死。王俭、徐宁、姜弥等人与尚书省诸公迎濮阳王登殿。周洪源谋害陛下一事,或可平于门私,或可明于公堂,还请陛下决断。”
病榻上的元澈目光中似乎闪过一抹异彩,然而随后亦颇有失望之色:“濮阳王已然登殿?”
“臣妾先前囚居殿中,闻王俭等人受命诛杀国贼王峤。至于尚书省众人是否称臣,濮阳王是否称制,尚未详闻。”陆昭替元澈掖了掖被角,随后又将这几日吴淼、王赫等人行事细节悉数告知,并无隐瞒,又道,“陛下应该不会因此事与臣妾生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