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榻上站起身来,缓缓朝秦葶行来,脚步极轻且慢,却在鞋靴踏上破瓷碎片之际,停了下来。
目光缓至,那碎瓷片扎的不光是他的鞋靴,更是他的心。
“朕本以为,你肯同朕回来,便是乐意接受朕了。”他一顿,便觉心似有一根极细的绳子绞着,越绞越紧,似要将他的心分切成一片一片,连不成整颗才肯甘心。
“朕以为你我二人,往后慢慢会好起来,朕还以为,你同朕一样,一样期盼这孩子的到来。”
他抬起眼,目光先是落在秦葶的小腹之上,而后缓行上移,又落到秦葶的脸上。
她在外行走,初回殿内,脸颊上鼻头上还挂着冻出来的红意,明明这张脸日日得见,他却觉着不大清,每多瞧一眼便多加一份陌生之感。
“原来都是假的啊,”诡异一声轻笑,眼尾泛起红,“秦葶,你何时学会骗人了,连朕都没瞧出破绽。”
牙关轻咬,秦葶仰起脸来对上他的一双眼,这一次没有逃也没有躲,光明正大,直往如前。
“你整日云淡风轻的过日子,暗地里却在盘算如何杀了这个孩子,甚至不惜赌上自己的性命。”何呈奕的牙几乎咬碎了,这是什么药性,会对一个怀有四个月胎儿的孕妇造成什么后果,太医一一同他讲清。
以秦葶身子来讲,她怀孕本就是难上加难,若再用此药强行落胎,还是四个月的胎儿,若稍有不慎便会一尸两命。
这后果他不信秦葶不知晓。
可即便是如此,她仍是选择了这一条路。
种种串连到一起,让他五内生寒。
“你竟这般恨朕?”
不知是不是错觉,秦葶分明瞧见何呈奕的眼圈儿红了。
“可是这孩子又有什么错!”
“你知道吗秦葶,朕以为你的心已经开始向朕靠拢了,你知不知道,这段时日,是朕这十几年来过的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可是现在,你却生生将它撕碎了,你一言不发,却让朕瞧看清楚,这些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一声再也抑制不住的咆哮,他抬手打翻了细架上的花瓶,“你告诉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眼珠子就在眼底打转,秦葶头微微上扬,尽量不让自己落泪。
与何呈奕的怒盛相比,秦葶冷静的似个局外人。
“因为我不想生你的孩子,因为我怕,我怕你不知何时会杀了我,我怕你会再像从前那样不声不响的丢弃我,”轻眨眼皮,鼻子一酸,两行热泪流落下来,她毫不犹豫抬手擦下,“你觉得我适合在这宫里吗?这宫里锦衣华裳,哪哪都好,但我不知道何处是我的依靠,我也从未感觉到你会是我的依靠。”
“何呈奕,你从来没有给过我我想要的心安。”
“你憎恨何成灼,同样憎恨他的母亲,你难道忘了吗,他母亲的身份也同样卑微,在这宫里被无数人耻笑。我不想让我的孩子也变成那样,你以为你将我塞到南州徐氏的族谱里就能瞒过所有人吗,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我从行宫到内庭,在你的眼皮子底下,我哪天的日子过的是轻松快意的?爱你的女人恨我入骨,想要在你身上得到荣华的女子恨不得将我抽筋扒皮,就连你,何呈奕就连你当初不也是同样嫌弃我?”
“你可以说我小气,说我记仇,可你别忘了,我秦葶当初将真心捧给过你,是你将它踩在脚底下,是你将我贬的一文不值,现在反过来问我为什么?”
“给我好吃好穿我便要对你感激涕零?何呈奕,你可想过我是一个人,不是一条狗。”
自她回来,从未同何呈奕讲过这么多的话,更多时候,或是沉默或是轻笑,好似只沉寂在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里,对他,对所有事都不多过问。
原来那些平静的表象,不过是她的逆来顺受而已。
偏却是这样的表面平静,却让何呈奕以为是两个人的逐日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