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墙塌得越来越厉害,数万将士尽殁于此,挲摩诃重伤,百年都城几乎被血浇透,从京汇码头准备逃离的隆康帝与百官,终于在十二月十四日这天,等到了援军。
京城九门遍地尸骸,无从下脚,残垣断壁上满是炮火留下的痕迹,援军一半负责追击残兵,一半入城展开救援。
隆康帝又重新迁回皇宫,这场大战死了一大半的官员,九门禁军几乎所剩无几,梁齐因与申行甫日夜兼程赶回京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颓塌干净,不辩原貌的城门。
梁齐因心骤然悬空,几乎是跌下马,他踉踉跄跄地跑到城墙下,声嘶力竭道:“阿傿——”
满目疮痍,入目的看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季时傿不知道到底在哪儿,梁齐因双手发颤,除了喊她的名字,其余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然而任凭他喊多少声,都没有人回应他半分。
申行甫从震惊中缓缓回过神,立刻招来人道:“快!看看还有没有人活着,把那边的墙和铁甲都抬起来,下面可能埋了人,快点!”
梁齐因趴在废墟上一块一块将砖头扒开,他满手的血,满身的泥,只能抿紧唇,他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忍不住大哭,胸腔钝痛,像是有一根铁锥不停地刺向他心头,到最后他连呼吸都困难,只能一手摁住心口,一手继续扒着废墟上的砖块。
没人知道梁齐因到底挖了多久,铁锹废了他就用手挖,手烂了也不停,整个人如同被一口气吊着般强撑着,而这口气就是季时傿。他根本不敢让自己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他就会止不住地去想,季时傿现在到底在哪儿,她还活着吗,她要是死了怎么办,她要是死了,自己绝不独活,这块废墟就是他们合葬的地方。
迷药药效过后的戚相野什么都明白过来,他哭嚎着跑到前线,凭着记忆认出季时傿先前站的是哪面城墙,天亮前,季时傿终于被从一块石板下拉了出来,幸好有身上的甲胄做了缓冲,没有伤到她的脊骨,但仍旧浑身是伤惨不忍睹,一条腿上的血几乎快要流尽了。
梁齐因跌跌撞撞地跑上前,整个人紧绷得如同一根随时都会崩裂的琴弦,他甚至不敢碰季时傿,直到温玉里亲口向他承诺季时傿还活着的时候,他才渐渐脱离了窒息的感觉。
第153章转醒(已修)
镇北侯也不是一开始就驻守西北,最早的那几年他还在东海抗倭,后来季时傿所熟知的嫡系副将都是从那时开始成长起来的。
被季暮从宫里接出来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季时傿都跟着他待在军营,这里比不上宫里每年有穿不完的绫罗锦缎,吃不尽的精致点心,年幼的季时傿只能跟着将士们一起吃粗粮,睡觉也没有软榻。
好在那几年四境还算安稳,季暮正值盛年,无人敢犯,季时傿得以撒了欢地在东海附近玩乐,时常与附近渔村的孩童玩做一团。
某一年,东瀛内部起了政变,大批人趁乱袭击海东港口,驻军很快将岸边的渔民撤退,季时傿被渔女抱在怀里,往东眺望可以看见刻有大靖标志的舰船穿行在风雨交加的海平面上,浪潮翻滚,电闪雷鸣,数十艘舰船如同浮水而出的蛟龙一般,顷刻间将海上作祟的敌人扫荡干净。
这可以说是季时傿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战争,只不过是大靖单方面碾压式地驱逐敌人,因此她最早觉得当将军是一个极其威风的事情,所以一遍又一遍地缠着季暮带她去东海,去西北,去南疆。
“小丫头片子,想一出是一出的。”季暮牵着她的小马驹,季时傿坐在马背上晃悠着腿,上去下来都需要大人给她抱上去,她一边像模像样地夹着马腹,一边跃跃欲试道:“我不管,我将来就要做大将军,我要像爹爹一样驰聘沙场!”
“是‘驰骋’。”季暮无奈地纠正她,“你到底在学堂里有没有认真读书啊?”
小季时傿头一撇,装作没有听到他问这句话。
“算了。”季暮摇了摇头,“反正我们老季家都不是啥读书的料。不过我可告诉你,当将军没你想得那么威风,稍有不慎可就小命不保,你自己不也说,军营里没有软床,没有点心,睡前也没有嬷嬷给你讲故事嘛。”
小季时傿有些为难,“那还有新裙子穿吗?”
季暮夸张地努了努嘴,“你见过哪个将士穿裙子上战场?还没挨找敌人就先将自己绊死了。”
“那宫绦呢……”
“当然也不能!”
季暮牵着缰绳,悠悠道:“再说了,你见过哪个小姑娘在外打打杀杀的,等再过些时日,便送你回京,请嬷嬷教习你礼仪,天天同人打架这还得了。”
小季时傿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小姑娘就不能保家卫国啦。”
“嘿,我要你保家卫国,那老子这统帅还要不要当啦。”
“爹爹,人家不都说子承父业吗?”
“反正你爹我肯定不把这营生传给你,不然我这么多年白干了,忙活一辈子,将来我丫头要是还遭罪,我得从地底下跳出来找他们算账。”
结果到最后,季时傿还是接替季暮做了这个营生,军营里果然如他所说,没有软床,没有点心,也没有嬷嬷在睡前讲故事给她听,世事变幻无常,纵横捭阖的镇北侯也算不清。
如今她和季暮走了一样的老路,而季暮又一次说了谎,哪怕后来她数次在生死一线上挣扎,他也没有从地底下跳出来给她撑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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