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里不会武,她虽在外游历许久,但陡然直面战场的血腥残酷时仍然感受到一股胆寒,她也没有将士那么敏锐的直觉与判断力,糊里糊涂地冲进了战车的包围圈中。
一架火炮缓缓对准她的方向,温玉里顿时瞳孔紧缩,一瞬间脚下仿佛被钉住一般,忽然有人猛地扯过她的手臂,以几乎是将她按在怀里的姿势,从被炮火轰炸过的废墟里滚了几圈。
身上的轻甲都被炸了一个窟窿的戚相野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瞪着眼吼道:“你乱跑什么,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
从没被人吼过的温玉里一下子有点反应不过来,愣愣道:“我……想找个药铺,去拿些伤药。”
戚相野看着她灰头土脸,裙摆在奔跑间还被刮花了好几处,胸腔中顿时熄了火,脖子一梗,“他们都跑了,温小姐,你还留在城内做什么?”
说罢一把拉住她的手腕,“走,我现在就送你去京汇码头。”
“我不去……”
温玉里踉跄了几步,“前线有许多伤兵,先前的军医死了,我要是再走,就没人能救他们了。”
“救不了了。”戚相野神色一瞬间闪过悲痛,“我们这一战必败无疑,敌军很快就会涌到码头那里,到时候你再想走就走不了了!”
“等等。”
温玉里忽然意识到什么,硬是挣脱开,“二公子,你们是不是打算做什么?”
戚相野脚下顿住,败于温玉里直视的目光下,坦白道:“是,柏舟打算与挲摩诃同归于尽,我也是大靖的将士,自然会同她一样死守到最后一刻。”
“倘若之后援军赶到,自然会南下勤王,我们守城三月,也算幸不辱命。”
温玉里嘴唇翕张,目光中满是错愕,“你们……”
他们是打算以命相抗,都城可以说是一个王朝的尊严所在,哪怕国君已经弃之遗之,他们也不能退,季时傿在城墙上指挥了那么久,俨然已经成了这群残军中的一面旗帜,她不倒,便不会有人退。
说话间又一个火炮从头顶掠过,戚相野按住温玉里,一面闪躲一面道:“来不及了,你现在必须出城,温小姐,若你见着我爹,你记得替我向同他说一句,他儿子没给他丢脸。”
温玉里含泪踏上甲板,戚相野又忽然喊了她一声,神情复杂,欲言又止,“温小姐,还有,我……”
“什么?”
戚相野顿时哑然,此后江山万里还有他这个人吗,这种时候说那些话,除了给旁人徒增伤感烦恼有什么用,倒不如永远咽在心里。
他猛地一拍桅杆,“没什么!”
戚相野刚要回头,便倏地感受到脖颈后一阵刺痛,连头都来不及回便猛然瘫倒在地。
温玉里将银针拔出,眨了眨眼睛,想起在他之前季时傿已经先找到自己,她说戚相野一定会想方设法将她送出城,到时候麻烦自己将戚相野迷晕,一起逃走。
季时傿将他们所有人都安排好了,唯独没考虑她自己的后路,她是真的打算与鞑靼人同归于尽。
温玉里不敢久留,短短片刻,越来越多的房屋道路被摧毁,鞑靼军到处截杀,城墙上乱箭齐发,强弩之末,隐隐有大夏将倾之势。
风声鹤唳,地动山摇,季时傿紧紧盯着混乱的城下,炮火掀起的层层热浪熏得她眼角酸涩,受过伤的腿哪怕在钢板的固定下也依旧难以站稳。
挲摩诃指挥着战车冲入城内,火炮再一次对准濒临倒塌的城墙,季时傿抬眼望了望碧海晴空,四肢几乎在萧瑟寒风中冻得没了知觉。
“你们的国君都逃跑了。”挲摩诃嘲讽地看向她,“真不明白,你到底在死守什么。”
季时傿一言不发,从她所站的高度向外看去,一批小型战车正在匀速地往里行进,那是兵器署为了模仿西洋“锯齿虎”所建造出来的一种战备,里面也能容纳几名弓/弩手,但由于城内物资紧缩,连一架战车里的弓/弩手都凑不齐。
挲摩诃认为此战势在必得,京城被攻打下后,隆康帝会南下迁都,到时再与西洋里应外合,大靖便彻底不复存在,他算盘打得很精明,且从如今的城防来看,季时傿看着绝没有任何一丝反败为胜的可能性,不由涌出几分大仇将报的快感。
战车正在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往前行驶,城防军已经弹净粮绝,连一根像样的火炮都掏不出来,数辆战车不过是个幌子,挲摩诃眯了眯眼往远处看去,一瞬间怀疑季时傿到底是不是还藏着什么阴招。
他扬了扬声,随即手臂下压,鞑靼军立刻听令将火炮改为瞄准往他们方向冲来的战车,季时傿身上的甲胄在日照下散发出炫彩夺目的光泽。
她缓缓拾起城墙上折断的军旗,倏地“轰然”一声巨响,火炮如万箭齐发,顷刻间将冲来的战车点燃彻底,然而令鞑靼军怎么都没想到的是,这些战车上内部会装满了火油,哪怕车身已经被炸得四分五裂,仍旧在滚滚烈火中视死如归地往前冲去。
空气中瞬间弥漫开一股烧焦的人肉味,火油与长炮对垒撞击,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如燎原业火,震开的余波使得本就岌岌可危的城墙也颤抖不止。
挲摩诃歇斯底里的怒吼在爆炸声中响起,倒塌的城墙压死了无数鞑靼士兵,他们从西洋人那里借来的“锯齿虎”,带领他们屡战屡胜,如今却被大靖将士以一种鱼死网破的方式毁灭得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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