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时傿端坐席间,目光扫过暖阁正前方,隆康帝正在看歌舞,两侧各坐着王公侯爵与后宫妃嫔,唯独没有皇后李茹,听人说起她似乎病得越来越重了,隆康帝让她在坤宁宫中休息,李茹身患咳疾,平日连风都吹不得,更遑论出席这样的宴会。
对于一个没有背景权势的女人来讲,坐在皇后之位上究竟是她的福还是不幸,大概除了她自己,没人能知道。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太旺,待久了后背生出一层薄汗,季时傿想出去透透气,对一旁的人知会一声,便从角落里离开暖阁,站在月台下吹了会儿风。
陈屏死得蹊跷,他的尸身已经被处理,更何况季时傿并非久居宫中之人,再想探究些什么便难上加难。关于几年前季暮被诬告贪墨军资修建别庄那件事,当事人相继离世,过往如何也随着这些人的埋骨而烟消云散。
倘若陈屏真是被灭口,是否会跟这件事有关,季时傿想了想又将此否定,成元帝都成了一把白骨了,还怕他会将这件事情泄露出去?更别说这事做得那么隐秘,根本没有多少人知道,谁会时隔这么久对他下手?
可若不是因为这件事,那就是陈屏身上还有别的秘密,他伺候过三任皇帝,先帝的先帝作古几十年,当时的元老基本都死光了,要么是成元帝在世其间发生的事,要么就是隆康帝登基的这半年。
季时傿心里毫无头绪,热了一身汗从暖阁出来,吹了会儿风竟然有些冷了,她拢了拢衣襟,刚想回去,身后便有一人忽然喊住她道:“时傿。”
季时傿拢衣襟的手顿时一僵,裴逐已经走上前,轻声道:“方才在暖阁里我看到你坐了会儿就出来了,我有些担心你便出来看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在西南的时候受过伤?”
他说了一大段话,季时傿耳边嗡嗡的,根本没听清几个字,只能含糊道:“没有,就是觉得有些热,出来吹会儿风。”
“这样。”裴逐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他背着光站立,身着一件简单的青竹色长袍,并没有如往常见到他时穿着紫色官服,腰佩金玉带,看上去便如还在泓峥书院读书时一般。
季时傿一时有些恍然,侧过身,淡淡道:“这半年动荡不堪,想必你的日子过得也不容易吧。”
裴逐在她身旁伫立,闻言抿唇一笑,“本职所在,倒也没什么容易不容易的,尽力而为就好。”
说完低头看向她,“你呢,西洋水军凶悍,江东沦陷许久,你才是真的辛苦。”
“还好。”
“时傿。”裴逐又唤了她一声,低声道:“还好你能平安回来。我临危受命,我老师……不,是反贼肖顷留下了这样一个烂摊子,有时候我真的快撑不住了,但一想到你在外面肯定比我们辛苦不知道多少,我就又能咬咬牙坚持下去。”
风雨飘摇的大靖朝,几度面临被四邻瓜分的局面,武将在外,文臣在内,硬生生将这个濒危的国家拉扯了回来,其中辛酸,季时傿也明白。
然她听到裴逐说出这么一段发自肺腑的剖白,心中却一时啼笑皆非,只道:“诚如你所言,本职所在,不过是尽力而为。”
裴逐讪讪点头,顺着她的目光往皓月看去,半晌,忽然伸出手,“先前你南下后,我去了一趟白鹿寺,我听人说那里很灵,就、就给你求了一张平安符,保佑你能平安归来,如今看来,好像真的挺灵的。”
季时傿一怔,又听得他道:“原本想等你回来之后给你,只是想你肯定很忙,所以西洋使团走后,我才突然给你送帖子,没想到还是打扰了。”
裴逐将平安符递给她,看上去保存得很好,连一丝褶皱也没有,“好不容易能看到你一回,你别嫌弃。”
“我……”
季时傿张了张嘴,抬起头时裴逐看向她的目光格外真挚,甚至还带点小心翼翼,如果不是因为早就知道了他在中州干的那些事,季时傿大概真的会收下。
她微微摇头,“我一向不信这些,有负你好意,怀远,既然是你亲自去白鹿寺求的,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裴逐神情愣住,“可我是为你求的……”
话音刚落,季时傿已经转身走上月台,视线升高,宫人来来往往,很快就找不着她的身影了。
裴逐僵在原地,伸出去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来,他目光震颤,差点喊出声,周围到处都是人,甚至有觉得不对劲往他这个方向看过来的,裴逐立刻垂下手,握紧拳头,掌心放着的平安符皱成一团,尖锐的边角将手心的软肉戳得刺痛。
为什么会这样,季时傿连他的平安符都不肯收下,难道她还在生过去的气吗?裴逐手握得越来越紧,他已经照着她的意思与她做回朋友,再也没越线过,为什么季时傿反而离他越来越远了,还是说,以退为进根本没用?
没关系,裴逐呼出一口气,缓缓登上月台,等裴淑仪诞下龙子,等这个孩子被立为储君,等一切局势都稳定下来,她会回心转意的。
季时傿从月台上离开,实际上并没有回暖阁,她绕到一旁没什么人的地方停下,想起方才的事顿时皱紧眉头。
裴逐怎么能装作没事人一样同她说那些话的,怎么可以有人藏得那么好?
正想着,忽然一只手从后面抓住她,季时傿吓了一跳,差点一掌挥过去,蓦地听到一声“阿傿”,才堪堪止住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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