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退亲后,她好久没散心了,难得出来一趟,双脚踩踏上邺京的路石,感觉顿时舒畅许多。
姝黛是平江府茶叶商尤氏之女,家业殷实,丰衣足食。自幼定了亲,夫家赵氏又是江南道首富,实力比尤氏雄厚数倍,她若嫁了便是嫡少奶奶,一眼望到底的富足。是以,她过得诸事不操心,慵舒惬意。
唯遗憾的是,母亲一路陪伴父亲操持生意,福气未享,在生弟弟尤翊时难产早逝,父亲又续了弦。
继母要照顾尤翊,后面又生下来一对龙凤胎,她便多跟着祖母长大。
前二年姝黛为祖母守丧,今春刚结束,正待婚事在即,却得知未婚夫等不住,早就偷偷收了通房,且通房还怀了身孕。
那通房梨花带雨的,不过十五岁年纪,秀巧玲珑。
趁着姝黛在湖边赏花之时,捂着微隆的肚子,跪在姝黛身边乞求宽容:“妾奴是真心恋慕大公子,愿给少奶奶婚后做牛做马,但求少奶奶允许妾奴生下公子的骨肉。”
啧,姝黛都还没过门呢,通房就白莲绿茶的装柔弱宣誓主权了。
大概她平日诸事不管不问,看似甚好应付吧,譬如像个没心机的享乐小姐,所以才敢跑到她跟前说这番话。
虽晓得赵家那样的首富,纳通房也寻常。可即便要纳,也须在姝黛嫁过去之后,得了她的首肯才允许。更别说是先斩后奏怀了孩子,除非正室恩待,通房没有资格在正室之前生子。
姝黛坐在亭子里,睇着那通房楚楚可怜、温柔小意的模样,她芊芊玉指逐渐攥拢,眼皮都不愿意抬。
她看话本里面说过,男子通常对第一个敦伦的女子,念念难忘。今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这让姝黛怎么想?
就好比一份可口的菜盛在盘子里,被别人夹起一筷子放进口中,再拿出来,再反复,谁还能吃吗?
姝黛便二话不说,干脆果决地一纸退了亲事……想给赵某人生几个生去吧,她不担待!
那赵氏家门奢荣,被退婚后自觉颜面不过,对此颇有微词。姝黛退了亲,不仅在平江府掀起风波,烙上恃美而骄,狭隙不容人的妒名,还惹得父亲十分恼火。
人们都说她愚蠢,冲动,早晚得后悔。说赵家公子不仅要继承偌大家业,生得更是风流英俊,还没其他富贾子弟的纨绔习性,便收一个通房怎么了?纳四五个妾室都正常不过。姝黛这么不容人,看之后哪家还敢轻易提亲?
而尤父,原本指望靠着姝黛攀上赵家这颗大树,倏然却断了,恐怕后悔这些年对她的宽裕吧,白打了水漂。
只碍着当初原配离世前说过,关于姝黛的大事都由她自己决定,尤其婚姻须得她本人点头,尤父对这事儿才没奈何。
但冷脸冷板凳是免不了的,再加继室背后的煽风点火。
可即便如此,姝黛也没想过将就。
她有条准则,绝不为难自己做不愿做的事儿。
姝黛想起母亲生前在京城购置过一套房产,似是地段尚可,隔了这些年,应该涨值不少。她便再如何,手上有这一套宅子,亦能过得悠哉,何用看人脸色受气。
母亲离世前因她年幼且距离相隔,将宅子托与大姨母打理,房契也在姨母手中。如今她已然十七,或者来京城看看,把房子收回,看能否自谋些出路。
她便将退婚一事去信与邺京的姨母,并粗略说了心中打算。姨母向来心疼她无亲母可依,收到信后唏嘘不已,回函劝她入京散散心,又说京城的官贵子弟遍地走,另寻桩好姻缘,她们姐弟亦能多个依仗。
若能嫁官家,日后对待弟弟与家业,继母必不敢过分造次。
说得姝黛也动了念头。
赵家公子与她青梅竹马,却都能在她守丧期背叛,偷藏通房怀了孕,她是断不想在平江府再觅婚事。她还咽不下心中的那口气,要么不嫁她便自己营算,要嫁她要嫁个更好的。
三月中旬便打理行装,路上兜兜走走,用了半个多月到达邺京城。
虽然出发前,已经告诉姨母这几日会到,但此时辰已经傍晚了,各府都在预备晚膳和休憩,贸然上门打扰只怕增添忙乱。而且舟车劳顿也憔悴,不如便寻酒店歇息一晚,明日上午挑个吉时入府。
正好在街头逛逛,早就听说邺京集天下繁华,极尽人情风物热闹,四海八方的人都往这里涌,什么珍贵稀罕珍馐美食都能瞧见。
刚才进城后,她就打发车夫先行,自己带着络雪下了马车。
哪儿想到因为眼角的美人痣,竟被官府追踪了呢。
想到明日便能见到敬慕的姨母和表兄姊妹,姝黛脸上微微盈了一抹笑。除了年尚幼的尤翊,她在世上最亲近的,便剩母亲这位嫁入官家的姐姐,她的大姨母。
主婢二个沿街慢走,又过了河桥,顺便找找好吃的,买来不少东西,在跑腿铺子叫了闲倌帮忙拎提。眼看天黑,便往订住的酒楼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