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灯只照亮铁塔底部,往上依旧漆黑一片。液态舱的冷光映在山魈脸上,也映在他怀中抱着的东西上。
森白的骨架被他托抱在怀里,小心翼翼,非常温柔。
余昼推测,这骨架应该属于一个小孩子,不会超过十岁。
山魈似乎在欣赏余昼的狼狈,端详了好一阵,才悠悠开口,“我曾设想过很多次,要用什么方法杀了你,现在真的抓住你了,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余昼冷得厉害,脸部肌肉也疼得厉害,费了些功夫,才让自己发出声音,“他是谁。”
他很确定,当下这情况,山魈不会还有情志给自己展示他的收藏品。
“我早该知道,你不会记得她……”山魈的神色立刻阴冷下来,目光中要将余昼烧灼的恨意,暴露无遗,“如果她还活着,已经十二岁了,是你,从我身边夺走了她!是你!以你高高在上的姿态抛弃了她!”
他毫无笑意地哼笑,“而现在,你却早就忘了她,真是让人恶心……”
余昼被他这番话弄得一头雾水,按理说,他算不上一个好人,却也不会去欺负一个孩子。这段儿时间里,他回忆过很多次,曾在哪里见过山魈,结果如出一辙,在机械山谷,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再此之前,他和这个男人没有任何交集。
沉重的疲惫已让余昼提不起精神去探究,他垂着头,唯有潜意识驱使着他,让自己死得明白些,“……她叫什么名字。”
山魈空出一只手,拉过身后的扶椅,妥帖地将骨架安置好,才缓步走近液态舱,仰头看向里面的人,深色的眸中似有冰原延绵,“你当然不知道她的名字,在你眼里,我们不过是蝼蚁,蝼蚁,怎么会有名字?”
余昼极想翻个白眼,眼皮却没有力气。对方的话模棱两可,因携着极大的恨意,难以沟通。
为得到些有用信息,余昼话锋一转,突然选择激怒,“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抛弃她……知道为什么吗?”
山魈的瞳孔在慢慢紧缩,“……为什么?”
余昼尽量让自己听起来云淡风轻,又将问题抛回去,“你知道的。”
“……我?”山魈本松弛的状态被余昼的几句话攻破,他眼神游移片刻,快速挣脱自我怀疑后,又狠狠盯向余昼,“对,我当然知道,因为你是个恶魔,恶魔理应作恶,掠夺杀戮,都是你的本性……我永远不会忘记,我抱着病重的她,跪在你的车前乞求你救她时,你脸上的表情,轻蔑、冷漠,甚至连车都未曾停下,像对着鞋底的烂泥,我很好奇,这些,都会变成你在地狱的谈资吗?”
不为拦车的人停留,是余昼的主张,学校向来是这么做的。
一瞬间,余昼也有些恍惚,因难以分辨善恶,他拒绝过太多拦车的人,他自己也无法确定,在他未刻入记忆的某处,是否忽视过一对落难的兄妹。
其它细枝末节的东西,他已无瑕对质,且在他被人恨之入骨的当下,对质也无用。恨意滋生该是这世上最轻巧的事,也是最难消泯的。
余昼不再花费力气睁开眼睛,坦然一叹,“杀了我吧,我应得的。”
“我当然会杀了你。”山魈回到扶椅旁,稍稍弯身,抚着端坐其上的头骨,姿态就像对着活生生的人,“在她满意之后……她会在这里目睹你的痛苦,她会开心的。”
随着山魈的话音落下,舱顶的置换器又开启运作,水位回升,余昼再次被完全浸泡。拎着他的两条机械臂收回,其中一条伸出舱外,牵了一条橙黄色的线路回来,将分支上的两个电极,贴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对此,余昼算是熟悉。这条橙黄色导线,属于穿曈者,精神刑罚的惯用手段。
作为军方设备,这套机器并不常见,模拟器能编写出类似程序,体感和心理上的压迫效果却远不如它。
而作为刑罚设备,穿曈者会将受刑者的感知度激发到最大,持续高度紧绷的精神状态下,常人极易崩溃,接受过精神刑罚且活着的人,会一生都对这种特殊的橙黄色感到恐惧。
可见,山魈为了对付他,确实花了不少功夫。
失去意识前,余昼想,如果运气好,他会碰上他曾受刑的那套程序,那就可以多清醒几分钟。
第46章他失去了支恰
连接穿曈者的几秒钟后,余昼在自己的意识中苏醒。此时,他还有所意识,自己正在穿曈中。
当下,他站在陌生空间,后背紧贴墙壁,周遭漆黑一片,只眼前有小范围的昏黄光线。
因药物造成的乏累和疼痛,在精神世界中都缓解了不少。他试着动了动,无形的限制中,他去不了别的地方,唯有向前。
前方昏暗的光线下,层层叠叠的断墙,一眼望不到尽头,灰色的水泥墙上,无序排布着各异的代码,随着时间移动墙体,组成一个能将人走到发疯的迷宫。
因余昼迟迟不肯前进,穿曈者首次发作。
他被无形的力量忽然拉扯升空,断墙迷宫在余光中消隐。升高到顶点后他忽地一停,接着又开始猛烈下坠,速度快得让人难以呼吸,胸口紧得像是要被捏碎。
短暂的下坠后,他毫无预兆地摔落在坚硬的玻璃地面,碰撞的瞬间,他被摔散成无数个正方形晶体,噼里啪啦的崩落声,在寂静的空间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