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空暴雨啪嗒嗒地倾盆而下,重重地拍弯了挺拔的树木,刚刚生出新芽的枝丫禁不起这番折磨,纷纷与树干分离断落在潮湿的泥地上。如豆大般的雨滴深深地砸进土里,溅起泥巴花,就连路边的石子也微微颤抖,不知什么时候相聚在了一起。坑洼里的雨水愈涨愈深,但也阻挡不了巨龙前进的步伐。
艾欧在自己亲自要求开辟的通路之上前行,他已化身为巨龙,张开足以蔽日的双翼,将神氏姐妹护在自己的身下。身后的道路留下了他巨大的脚印,护体的疾风也被他关闭,否则会伤到双翼之下的姐妹们。他亦步亦趋地紧跟着神赎琉玉,她正背着昏迷的神凌珺翊,艰难地在泥地里,举步蹒跚。现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他只能这般给予自己所爱之家族保护。但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毓爚至靖赟京不止十万八千里之长,边境地区更是少有烟火,如果有灯火在雨中朦胧地浮现,如指引明路的灯塔之光,必然是最好不过。
他不禁心想:黯穹蹒泥几万里,譬如风波一叶舟。暴雨朦胧障穷目,但见光火幽暗中。
“还走得动吗,不如我们休息片刻。”他稍稍低下头,长长的龙颈微微弯曲,看着气喘连连的神赎琉玉问。
“我们……现在到哪了?”神赎琉玉停下来,抱住神凌珺翊的腰往自己背上托了托,抬头望向艾欧问。
“应该出离毓爚了,现在是靖赟京的边境吧。”艾欧抬起头向身后望去,山吹色的宸曜穹依旧耀目,但离他们已是很远距离了。
“再往前走走,说不定能遇到农家。”神赎琉玉继续前进,艾欧点点头,展开的双翼更加坚定,继续做她们的避风湾。
不知又在泥地内漫步了多久,艾欧被雨淋得满身冰凉,停下来打了几个喷嚏,就连体内呼风唤雨的气息也随之而出,将两旁的树木纷纷刮倒。神赎琉玉惊讶地驻足看向两边,抱住神凌珺翊的双手未敢有一丝松怠,“陛下,请注意点环保。”
艾欧尴尬地清清嗓子,“嗯咳咳……没关系,边防正需要树木,到时让他们来取即可。”
“若天下归顺凤凰,陛下还会有机会呼唤边防的战士吗?”神赎琉玉皱眉道。
艾欧沉默了片刻,想到自己的天下在一瞬间就四分五裂,顿觉心如刀绞,“尽管我大势已去,并非龙族亦去矣。各地悖兽虎视眈眈,觊觎王位已久,但势单力薄,必与摄政王通和,争夺九州。依我看,凤凰想要夺得天下,绝非小菜一碟。”
“若凤凰坐观龙族内斗,待我们俱伤,坐收渔翁之利,又怎不是轻而易举?”神赎琉玉苦恼地说,眉头比之前更加紧蹙,“今毓爚已成凤凰囊中物,毓爚又处京都之上,同为中原之区,四面高峰群集,易守难攻,是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悖兽豺狼怎敢取该地?若凤凰借之以基地,攻去他地,未过几日则龙族败亡,而凤凰兴也!”
“我不信圣清銮髑为懦夫,必然会死守毓爚,与凤凰周旋。”艾欧摇摇头,甩下头上积蓄已久的雨滴,“凤凰若借毓爚,圣清銮髑怎会袖手旁观,即使她必败,也足以支撑一段时间,而我们要利用这段时间抢先于悖兽,联合起各地摄政王。”
“陛下有所不知,虽是名号摄政,但多数早已自立为王。其实甚矣,赶超京都之军,自成礼乐以管理百姓,其野心之大,不可忽视。”神赎琉玉神情无比严肃,作为军医,她也不是一问三不知,“即使是陛下亲自周游劝说,也未必能得其心。”
艾欧没有再说什么,转过头去紧咬起牙关,璀璨的金眸渐渐黯淡了许多。他深深地叹出一口气,饱含无尽的悲伤与惋惜。他抬起头,龙颈却甚是弯曲,近乎贴紧地面,露出利牙的口似乎是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吞回了自己的肚子里。
不过他也正因这踌躇不已的举头,看见了朦胧雨雾中的灯火。它们就在前方,正如海岛之上的灯塔,指引着不知所措的他。他欣喜万分地低下头,对神赎琉玉说,“你猜猜我看到了什么?前面有灯火,肯定是不远处的农家,我们快步过去避雨吧!”
神赎琉玉顺眼望过去,果然也看见了若隐若现的微弱火光,立刻喜笑颜开,加快了步伐。
三龙满怀希望地来到农家门前,神赎琉玉在艾欧的庇荫下走上前去,无奈她背着神凌珺翊没办法空出双手,只好用尾巴拍打几下木门。在沉闷的咚咚声过后,木门被慢慢打开,迎面而来的是一头银发的女人,着一身深灰色的粗布衣,肤色略微有些深,应该是一位农妇。她惶惑地望向三龙,一时不知所措,什么也说不出来,握住木门的左手微微颤抖。
“别害怕,我们需要你的帮助。”神赎琉玉举起手,掌心面向她。
农妇泪眼汪汪,双腿的抖动也从未停歇过,被深银色鳞甲覆盖的尾巴更是摇摆不定,“都……都是龙类,就……直说吧?我没有好东西,龙井茶叶……你们要吗?”
艾欧一听她也是龙类,便低下头,用他金黄的双眸盯着农妇说,“别担心,我们不是强盗。外面雷雨交加,附近未有山洞,只好跋涉于此,希望能借住一下,待风雨过后,我们自然会离开。”
“啊啊……这样吗,”农妇微微颔首,拉开门让出位子,“进来吧。”
“万分感谢。”神赎琉玉轻微鞠躬,抱着神凌珺翊进了屋,屋内不算大,但也有模有样:茶几摆在长藤椅的面前,灶坑在它们的对面靠墙,墙上有唯一的一面小窗。小窗上摆着几块青砖,虽然遮住了光,不过也甚是暖和。
艾欧类人化,顶着的衮服进了屋,神赎琉玉把神凌珺翊小心翼翼地放在藤椅上。农妇虽没有见识,但也分得出布料好坏,一见艾欧穿着华丽的衮服,便知道不是惹得起的人,便有些害怕地语无伦次。
“不要……先……你淋湿了。”她搬来小小的木椅,提心吊胆地放在艾欧面前,“请先……坐这个。”
“好的,谢谢。”艾欧接过木椅,微笑着道谢。他真不希望平民会对他产生害怕的情感,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脸色不好,让农妇害怕了,“你叫什么?”
“棱、棱霁,我……烧水先,不介意就……换洗。”农妇畏畏缩缩地指着灶坑,却不敢动弹,待到艾欧点点头后,才愿意过去。她蹲下来,在灶洞前查看,支支吾吾地呢喃,“啊呀,没有木柴了。”然后她颤颤巍巍地转过身子,依然是盯着艾欧看,就像是唯命是从的臣子一样在等待指示。可艾欧更加心疼了,他心疼自己失去的江山,也心疼这位农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