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绘然也不知道有些女孩子的技能点是怎么点的,她们擅长用那种听不真切又无法忽视的音量去窃窃私语,从她们的声色和姿态和情景,你也知道她们说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但是你也绝没有反驳和责骂她们的机会——因为压根听不到内容。
绘然学不会,也从来没有打算学过。她不会说出自己对这种行为的鄙视,因为根本没有意义。陌生的人类就像是没有交集的平行线,理会她们纯属找打。
绘然百分百确定,她们一定是被刚才千寻说的话刺激到了,而且她们的感想,此时此刻在议论的对象是千寻,最重要的是,能让她们用这种音量说出来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不是绘然自认为情商高,觉得自己解读出的信息一定是对的,而是这种情况太熟悉了也太好代入了,男性可能还没有什么感觉,女孩子们怎么不知道宿舍里专门挑事,生怕世界不太平的那批人是什么样子呢?
绘然感觉到了一种直白的厌恶和攻击感,可是她们在议论的是什么呢?
绘然一时联想不到。是千寻的港澳口音吗?还是她话里的内容?可是这两者在正常人看来,似乎也不是什么怪事啊。何况这里是妖都,来自港岛的大学生多可真是太正常不过了。
但这个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只持续到了绘然看到千寻的表情那一刻为止。
千寻别过头去,神情晦暗而厌烦。她似乎并不太感到惊讶,仿佛她在人生的前二十年,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她的表情说明了一件事:她很清楚隔壁桌的两人为什么不喜欢她,她也相当熟悉这种屈辱的根源,而她甚至改变不了自己——就像一个很胖的女孩子,被男生喊她“猪扒”那样——
电光石火间,绘然立刻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然后绘然更确定隔壁桌的两人和自己不是一个次元空间的生物了。
不是那段话的内容,因为这个时间点,在这边大约只有恨国党才会追捧维它这个品牌,特别是了解时事新闻的年轻人;
不是那段话的口音,因为这么一段时间的练习,千寻的口音和一般的广普也差不了多少,在本地也很常见;
不是那段话的音量问题,即使在绘然这个旁观者的角度,千寻的声音也不是很大,尤其是在餐厅里面。
原因太显而易见不过了。绘然没发现纯属因为她不是千寻。当然,这种显而易见,在普通人眼中绝不是理所应当。
绘然情商不高,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她第一反应中自己唯一能做到的事情,是举手将餐厅经理叫过来,要求立刻将餐厅包场——听上去似乎更糟糕了……
千寻的表情变了几变,从不满很快变成了决绝。她站起身,“我们走吧。”
她们全程没有交流过一句话。但都已经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桌子上还有食物和饮料,但绘然十分理解这个决定。事已至此,没有人想和那两个人类呆在同一个空间里,即使绘然不过是个旁观者。她点点头,“好。”然后跟着开始收拾东西,前去收银台结账。
千寻穿过两张桌子之间,刻意地碰倒了那两份立在桌上的餐牌。隔壁桌子的客人还没有开始点汤底,此举绝不会弄脏或者弄撒她们的食物。绘然看到那两个人的表情顿时像是生吞了一枚煮熟的鸡蛋,总之她们停止了议论。
但千寻看也没有看她们一眼。说来也是,看来作什么呢?
两人结账之后就离开了餐厅。
今天的天气不很好,乌云压顶,风雨欲来,空气是干燥而森冷的,足以让踏进室外的人们骤然清醒,寒风刮过高楼与街道间,风声听上去萧瑟而刺耳。绘然默默地引路,同时一直在思考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想到了一些似乎可以说的话,又似乎不是那么应该说。总而言之,情商低的笨蛋活在这个世界上是痛苦的。
这里离糖水铺确实不是很远。十来分钟的路程,主要因为绘然走得慢。
千寻突然说话了。她的娃娃音此时此刻听来比寻常还要脆弱不安,声音缩得很小很小,像是在说生怕有人听到的小秘密。
“像她们那样的人很多。”
这话的语气很冷酷,与声线完全不符。
千寻的声音依旧甜美,娃娃音也被很多人觉得像是海豚音,总而言之,听上去永远像个小孩子。更坏的是,人的声带是人体中最后一个衰老的器官。
有人觉得你是装的。
在地铁里讲电话,总是有人抬起头来看你。
每次在引人注目的时刻讲话,就有人学你的声音讲话,特别是男生。其他人还要跟着大笑,生怕你不够尴尬。
隔着电话说过话而没见过面的人会以为,你只有七八岁。
她知道这只是一些小事。
本来是没什么的。
可是此时此刻想起来,真糟糕啊,糟糕透了。
“她们觉得你是故意那样说话的,故意将声音弄成那样,她们觉得这是在勾引男生,因为他们喜欢。一旦你声音沙哑一点点的时候,她们就会说这是终于装不下去了。
说得好像娃娃音有多受欢迎似的。”
绘然一时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她默默地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