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雍容全身和血液都凝住,“你说什么?”
“另听她的!”鲁嬷嬷道,“她年纪大了,又病糊涂了,这些日子满嘴都是胡话,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别当真。”
姜雍容直直地盯着苏婆婆:“我母亲怎么了?我大哥怎么了?”
“他们……死了……”苏婆婆浑浊的眼睛直愣愣地瞪着空气中的某一处,“他们不听你爹的话……你爹要杀了皇帝,但你大哥不肯,你大哥说做臣子的不能逾越自己的本分……然后他就死了……”
说到这里,苏婆婆再一次狂咳起来。
“他到底怎么死的?”姜雍容在床畔坐下,轻轻替苏婆婆抚着背,动作舒缓,声音清冷。
鲁嬷嬷还想拦住苏婆婆的话头,风长天拉住了鲁嬷嬷的手,阻止了她:“阿姆,雍容有资格知道真相。”
鲁嬷嬷急得直流泪。
苏婆婆一直为夫人守墓,年岁既大,脑子渐渐有些不清楚,谁也不愿理她。鲁嬷嬷住到西郊之后,便把苏婆婆接到庄子上照顾。
但无论鲁嬷嬷怎么请医用药,都无法阻止苏婆婆的身体日渐衰败,更要命的是,苏婆婆开始说一些吓人的胡话。
因着这一点,鲁嬷嬷不敢把苏婆婆交给任何人照料,一应都是自己来服侍,所以明知道姜雍容已经回来,却没办法去见上一面。
苏婆婆这一通咳嗽直咳出一口鲜血才停,但这口鲜血吐出来,滞涩的神志仿佛为之一通,她喘息着,整个人像是获得了一种奇异的力量,眼神渐渐清明起来,口齿也清楚多了。
“人人都说你大哥是失足落马而死,但夫人不信。因为你大哥十来岁的时候,马术就已经十分了得,绝不可能把自己摔死。你母亲到了西山后就去查看他的马,结果下人告诉她,你爹痛失爱子,一怒之下便把马杀了,可你母亲还是找到了别的证据,那就是你大哥的马鞍,马鞍连着脚镫的地方被人用力割断了一半,你大哥借力的时候,脚镫崩断,所以才失足落马。”
一股寒冷从姜雍容心底冷出来,一直冷到指尖,遍体冰凉。
“你母亲拿着那半副脚镫,回来后一直坐到天亮,我知道她伤心,想劝她歇息,但她只说了一句话。她说,‘越儿的脖子不是摔断的’。”
苏婆婆紧紧抓着姜雍容的手,睁大眼睛盯住姜雍容,“你听到了么?她说你大哥的脖子不是摔断的,那是怎么断的?我当时还想问个清楚,可是你母亲没有答话。她说她要睡了,让我们都出去。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那一刻听了她的话。我带着人退下,没想到她却从后门去找你爹,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我再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在你爹的怀中,你爹说,她是伤心过度而死,可我不信,那是假的!是你爹杀了她,一定是你爹杀了她!”
苏婆婆死死抓着姜雍容的手,仿佛要将姜雍容的手掐断,姜雍容却不觉得疼,她只看到苏婆婆的嘴一张一合,“是你爹——一定是——是——是他杀了他们!”
吐出最后一个字,苏婆婆像是卸下了积年重担一般,手上的力气消散,整个人直直地往后倒下去。
“婆婆!”
鲁嬷嬷慌忙去扶苏婆婆,风长天试着想给苏婆婆渡些真气,身边的人一团忙乱,姜雍容却像是掉进了一口千年冰窖,只觉得冷,除此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
九年前,她十二岁,上元灯节,她遇上了刚刚登基的风长鸣,领受到了从出生以来第一份厌恶。
同年二月,大哥在西山围猎中堕马而亡,三天后,母亲伤心过度离世。
当时的少女姜雍容只觉得难以置信,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她的身上,为什么姜家拥有了一切却留不住至爱的亲人,她只知道在母亲和大哥的灵位前哀哀恸哭,并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天地无情,人生无常。
现在,她透过九年的光阴往回看,忽然发觉那一切原来有迹可遁。
风长鸣只是一个冷宫无宠的皇子,除了宗亲护持之外,还得到了大哥的支持,所以才能坐上皇位。
父亲退让了一步,放弃了荣王,在上元灯节故意安排她接近风长鸣,风长鸣不知道他在暗中观望,丝毫没有掩饰对姜家以及对她的恶感。
当风长鸣满怀厌恶地推开她时,他在父亲心中已经是个死人了。随后而至的西山围猎,只不过是父亲给他搭好一座坟场。
可当时大哥在。
风长鸣还活着,便是大哥再次阻止了父亲。
于是,父亲动手了。
哈哈。
姜雍容笑了。
笑得前俯后仰,笑出流出了眼泪。
“雍容……”风长天抱住她,一脸担心。
“你看到了吗?”姜雍容泪流满面,大笑道,“这就是姜家,这就是生我养我的姜家!父亲杀死儿子,丈夫杀死妻子!哈哈哈哈……长天,你怕不怕?我就是这样的家里长大的,我身上就是流着这样的血!”
风长天抱着她,没有说话,只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像是安抚着一只惊怕的小兽。他的怀抱深厚宽广,充满温暖的气息,姜雍容被他抱在怀里,那些悲伤的愤怒的惊痛的狂乱的情绪,像是被一只温柔的大手抚过,慢慢平息下来。
苏婆婆一口气还在,但也只剩一口气,整个人已经是油尽灯枯,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压在心头的秘密一朝吐尽,她昏睡过去的面庞有几分安详之色。
鲁嬷嬷坐在床畔垂泪。不论是争宠固宠宫斗宅斗,鲁嬷嬷都十分拿手,可遇上这样的事情,鲁嬷嬷却是方寸大乱,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提醒姜雍容:“主子……苏婆婆她病糊涂了,这些话也作不得准,你可千万别去找家主大人,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