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于桥西阿姨的不到三十岁的男朋友叫自己“何雨姐姐”,对她来说又是一种极其别扭的体验。
“你刚刚问我啥来着?哦,你妈怎么算是为自己活?我觉得吧……她刚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为自己活的,唉,后来你姥爷死了,你姥姥就是个……,算了,你爸更是个……,唉,她也是捧着一颗心没着落。”
自从知道了桥西阿姨正常说话的时候到底有多么的“性情”,何默默听见她省略了大篇幅不能说给未成年的内容,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辛苦了”。
“那,我妈妈那个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于桥西低头端酒杯,听见这句话,她停下了动作,酒杯离她只有几厘米,
阳光被酒杯肢解成了桌上一片明亮的斑驳。
光又好像照进了于桥西的眼睛里。
也可能是回忆,照进了于桥西的眼睛里。
“你能想到的一个女孩儿最好的样子,就是你妈妈那个时候的样子。”
最终,于桥西是这么对何默默说的。
说完这句话,她终究没有端起酒,而是叹了一口气,缓缓靠回了沙发靠背上。
一个女孩儿最好的样子?
这个说法实在是简单至极又复杂至极。
何默默见过的女孩儿最好的样子就是林颂雪,她在想妈妈看见林颂雪的时候会不会也想起从前的自己,所以才总是把她往家里领。
“我认识你妈的时候,我十六,她才十四,十四岁,辫子又黑又亮,眼睛那么大,穿得像是个画报里的模特儿,她走到哪儿,别人都看着她。我那时候因为没人管,学习什么的都像是放羊,留级了两次,跟你妈成了同学。那时候我觉得你妈妈是我用尽了力气仰着脖子才能看见的人。”
因为干瘦,于桥西的眼睛显得很大,她眨眨眼,像是被穿越了时空的一缕光给刺了一下。
“我总是跟着你妈,也见不得别人对你妈口花花,就有人说你妈是一朵花一个公主,我呢,是花上生的刺,公主手里的剑,我听着,心里美着呢。”
花与刺,公主与剑……她们总是在一起的。
那时候的于桥西只希望自己永远尖锐坚硬,永远能保护何雨,实在是没有人想到花会凋零,公主会失去王冠。
“你妈大概是不愿意跟你说的,你姥爷是心绞痛,一下子就没了,那时候你妈在上海呢,你姥姥被你姥爷娇惯了一辈子,不是个能顶事儿的人,被你妈的几个堂哥一哄,没等你妈回来就把你姥爷火化了,你姥爷生前攒了不少家当,也让那帮人拿去了不少,老家里的其他亲戚知道有便宜可沾,天天找上门来,本来你妈是要回上海接着学习的,这么一个局面她还能去哪儿?耽误了两年,她也心累到了极点,就是在那个时候,她遇到了那狗东西……”
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何默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却像是看着一朵花,她失去了柔软水润,最终变成了深深扎入泥土中的根须,滋养着别人,这就是她的妈妈。
“喂,默默,你能不能想个理由来帮我请个假,把我带出去啊。”
接到电话,何默默“哦”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妈妈在说什么。
“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大事儿,你先把我带出去,有些事儿电话里不好说。”
此时是学校里的晚饭时间,何雨正蹲在学校大门的旁边,她观察了好一会儿,觉得自己是真混不出去,没办法才找了女儿帮忙。
有点儿心虚。
“好,我给班主任打电话。”
“行吧,你好好跟她说,别紧张,千万别紧张,你一紧张就容易露馅儿知道吗?别紧张啊别紧张。”
何默默觉得自己本来是不紧张的。
几分钟后,市一中高一(2)班的班主任任晓雪女士接到了一个电话。
“喂,您好任老师,我是别紧张,不是,我是何默默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