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上来了许多人,看着他的包,包里有他还没有写完的小说,工作证,都说大河是好人,现在只见东西回来,不见人回来。都难过地哭了。
我眼泪哭干了,头也哭昏了,望着可怜的孩子。担心往后的日子,往后的路。
满月后不久,一天,婆婆对我说,党妹,大河也死了。我的太阳也没多高了。我想跟你说个事,不知你能不能应承?
哎!我这一生就三个儿子,我和他爹泥里一把,水里一把地把三个扯养大,而今大河不在了!丢下我们走了!大海是个智障人,家里全靠小山了,他也该成家了,可现在娶个媳妇也不容易,以前还指望大河的一点工资,可现在队上哪年进钱?他再娶不上媳妇,我们王家也就绝门户了。现在庄上叔嫂成家也不一家两家。如果你能成全他,我就是死了也放心了。
我知道婆婆早有这个主意,王小山不但比我小几岁,他从小得过脑炎,耳朵闭得就像个聋子。我死也不愿意再嫁给他。我就哭着向婆婆求情。我有了女儿,即使大河不在了,我要把她领大,守着大河的阴魂过一辈子,不再嫁人!
婆婆也知道我不愿意嫁给聋子,哭着说,你这不是要我王家断了香火吗?莫说这丫头还小,跟狗儿合着条命,就是大了也不是王家人,姑娘一千天是人家人,我是想让你把这丫头趁小让人家抱走,跟小山再生个小子,这不但是你的福气,大河在天之灵也红光啊!
我没想到,婆婆这样说了,而且真的狠心这样做了。
一天,天黑了,我才从地里收工回家,扔下工具就去喂孩子奶。可是跑到房里一看,被窝儿空空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发疯似的跟婆婆厮打起来。
婆婆恶狠狠地说,送掉了!不知被狗吃了,还是被人家抱走了。
我不要命地到处乱奔,乱跑,村前村后,山里山外,找了几天几夜,连影子也没找着。
孩子没有了,我再也不想回到王家,我就一边讨要,一边逃命。在河南、陕西、甘肃、到过好几个地方,做零工。一九八一年,听别人说,新疆有工做,也能赚钱,我又往新疆逃。
七
听到这里,几个人全哭了。
王大河叹息地说:“哎,这事全怪我,全怪我呀!我到了上海写信回来就好了。可是,我是最怕写信的,写作的人又是笔头最懒的人。再说家里她们一个字不识,又要找人念,找人回信,麻烦。我想治好伤,集中力量把戏改好就回来,没想到竟出了这么大的岔子。”
“我那个包和工作证,一定是我的同位偷走后,他转移到前面车厢里去了。哎,人为财死,他要不偷东西,还不会死哩。”
“这个该死的家伙,他自己死了,罪有应得,可是这个误会给我的家庭所造成的悲剧,实在是令人伤心的。尤其对不起党妹,她已经经受那么多的磨难,我却又给她雪上加霜,她那本来已经被次成碎片的生活命运,又因为我而更加毁坏了。她若不是顽强的女人,早已没有信心修补这个破烂不堪的命运之网了。
“我千万没有想到她还活着。
“我在上海闷头写了三个月的戏,回到家,家里人说孩子死了,党妹下落不明。我就乡下县里地打听,广播站也做了寻人启事,可是一直杳无音信。她又不是本地人,更难打听。
“她不是河南人?”春嫂打断他的话。
“不。”
“那她到底是哪儿人?”
“四川。”
“四川?”
“四川巴东。”
“天哪,我还一直以为党妹是河南的,说话也像河南腔。”
“因为她那儿生活了好多年。”
“哎呀,你们越说我越糊涂了,你们一个河南,一个四川,又怎么弄到一块的呢?”
“哎,说起来话就多了。一九六三年我们全家由四川南充下放到乡下,我在那儿教过书,后来又通过亲戚关系,迁到河南。”
“那你们在四川早就认识了?”
“这也很富戏剧性,我根据我们这个故事,写了一篇小说,如果春嫂有空,看看就知道了,不过这个小说,比生活更形象化了一些。”
春嫂迫不及待地接过大河手里的一叠稿纸,一张一张翻起来——《一个遥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