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百合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然后走出来爱搭不理地对常生说:“你回去吧,二少爷已经睡了。”常生失望地叹了口气,默默地转身离去。回到屋里,夏风正在叮嘱换炭的小厮多加些炭,免得二少爷说他趁主子不在就偷懒,常生便说了句:“不用加了,二少爷今晚不回来睡。”小厮一听,抬腿就要走,让夏风给拦下了:“让你加就加,二少爷说了,就是没人住他屋里也得暖乎乎的。”小厮又乖乖地加了些炭,才退了出去。常生知道夏风是怕自己冻着,便对她笑了笑说:“二少爷不回来了,你就早点歇了吧。”夏风点了点头,正准备出去,就听见外面有人问了一声:“修仁在吗?”夏风出去一看,是二少奶奶的小舅舅,于是连忙迎上去道:“是舅老爷来了!二少爷他不在。”“哦?又去我外甥女那里了吗?”张瑞轩说着话,已经挑帘进来,见常生一个人在屋里便好奇地问:“你可就是那个容家送来的常生?”常生点了下头,虽一直未见过他本人,但刚听见他们说话便知道他是二少奶奶的舅舅,于是上前行了个礼,也唤了声“舅老爷。”“别这么叫我,好像我是个老头子似的,叫我张先生就可以了。”张瑞轩走上来就搂住了常生的脖子,又问:“修仁呢?”他一靠近,常生才知道,原来他喝了酒,说话的气息中有酒味。“二少爷去姨奶奶屋里睡了。”常生回答。“哦?”张瑞轩愣了一下,然后才摇摇头无所谓地笑道:“没关系,反正我找他也不是为了说话,我是想借一样东西。常生,你应该知道放在哪里了。”“什么东西?”常生并不确定自己知道,因为他很少经管二少爷的东西。“就是昨天晚上你们一起看月亮用的那个东西,我听说用那个能把月亮看得清清楚楚的,今晚月亮更圆,我也想看看呢。”常生明白他要借什么了,只是那个东西锁在后院的一间小屋里,他又没有钥匙,怎么拿得出来,所以他摇着头说:“舅老爷……”见张瑞轩对自己瞪眼便连忙改口:“张先生,那个二少爷锁在后院了,我没钥匙,拿不出来。”“没关系,管家有钥匙,你知道放在哪里就行。”说着,张瑞轩拉起常生就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一把抓过夏风的手说:“走!你也跟我们一起去看月亮!”常生和夏风被张瑞轩拉去找管家要钥匙,管家见他一左一右拉着二少爷屋里的一男一女,不禁皱了皱眉头,但也不敢多嘴,只得拿着钥匙去后院开门。常生从那只大箱子里找到天文望远镜交给张瑞轩,然后他又带着他们来到后院的空地上。但他不会用,摆弄半天总算是架了起来,却对着月亮怎么也对不出正确的焦距。“常生,你来弄。”张瑞轩干脆把常生推到了望远镜前面,可常生昨晚也只是在二少爷调好焦距后才碰过它,他并不知道怎么调。但见到张瑞轩一筹莫展的样子,他也不忍心说自己不会,便硬着头皮回想着昨晚二少爷拧来拧去的样子,开始寻找那个最清晰的影像。也不知是回忆起了作用还是运气好,常生拧了一会,竟然真的对出了正确的焦距,月亮那张坑坑洼洼的脸便清晰地呈现在望远镜里。“好了,能看了。”常生高兴地把望远镜交给张瑞轩。张瑞轩凑过来一看,果然把月亮表面看的清清楚楚的,于是一把搂过常生,佩服地说:“你小子挺厉害啊!这么先进的东西都会玩!”常生不好意思说自己歪打正着,只默默地笑笑。然而张瑞轩一双眼睛似醉非醉地满含笑意地看着他,在他耳边说:“以后我带着你玩吧,你不像那些鱼木脑袋,接受不了新鲜事物。”常生愣了一下,没大明白他的意思,但这么近地被他搂着,却有种不自在的感觉,于是轻轻地推开他,打着岔说:“你让夏风也看看吧。”张瑞轩这才把一边的夏风拉过来说:“快来看看嫦娥在月亮上喂兔子呢!”夏风一听赶紧过去看,结果大大地“啊?”了一声,怔住了,喃喃地问:“哪有嫦娥啊?哪有兔子啊?怎么到处都是大坑呀?”常生和张瑞轩听了都呵呵地笑起来,夏风才明白原来是在逗她玩,于是笑着一跺脚说:“舅老爷竟耍我!”“不耍你不耍你。”张瑞轩安抚道:“明天我给你买只兔子怎么样?瞧你那小模样也不输嫦娥,以后你就是孔家大院里的嫦娥姐姐了。”夏风听了脸立刻就红了,连忙转过身去不好意思再看他了,张瑞轩见她如此害羞便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丫头还真可爱!你家二少奶奶可怎么放心让你去侍候二少爷?不怕他收你做三姨奶奶呀?”夏风一听这话连忙回过身来去捂的嘴,急得什么似的:“舅老爷可不准乱说!夏风还想多活几年呢!”“你怕什么?”张瑞轩抓住她的手,笑咪咪地看着她红彤彤的小脸问:“你是怕你家二少爷呀?还是怕你家二少奶奶呢?”“舅老爷!”夏风真急坏了,一张脸都快扭到一块了。常生见状,连忙上来解围:“张先生就别逗她了,既然夏风都是我们的嫦娥姐姐了,自然是不嫁人的,要嫁也要嫁给哪家的少爷做正房才对呀。”“哎?你说的有道理。”张瑞轩点了点头,放开夏风的手,然后看着常生玩味地说:“我听说你也是个少爷,要不……你们俩凑一对?我看还挺般配的!”常生一下子就愣了,怎么也没想到把这种玩笑开到自己身上来了,特别是夏风就在面前站着,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到底是女孩子脸皮薄,夏风听完这话便呆不下去了,扔下一句“你们两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女孩家”就转身跑了。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张瑞轩用手肘碰了碰常生问:“这小丫头真的挺可爱的,你真没动过心?”常生黯然地笑了笑,说:“我从未想过成亲,岂会对女孩子家乱动心?”“嗯?”张瑞轩这才回过头看仔细地看着他,认真地问:“为什么从未想过成亲?”常生被他问的一愣,一时答不上来,只好低下头,用摇头表示不想回答。张瑞轩笑了笑,忽然伸出一只手送到常生面前。常生又了愣,抬起头来看着,不明白他的意思。张瑞轩又笑了笑,轻声说:“也许我们是志同道合之人,所以……相见恨晚啊。”常生这可真是完全愣在那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张瑞轩默默地收回手,然后双手搭上常生的肩膀,用那双半醉半醒的眼睛看着他,又似半真半假地问道:“我若想与你做个朋友,你可愿意?”常生正觉得双肩发抖不知该不该回答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忽听旁边传来一声咳嗽,然后一个声音响起来:“今晚的月亮可比昨晚的大?”张瑞轩连忙放开常生,转身笑道:“修仁?你什么时候来的?不是去姨奶奶那睡觉了吗?”二少爷嘴角向上一吊,说道:“舅舅在院子里开怀大笑,我怎还睡得着?”“哦……原来是……把你吵醒了呀?”张瑞轩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指着望远镜说:“我擅自做主把你的宝贝翻了出来,你不会不高兴吧?”二少爷一听这话,没看望远镜,倒是把眼睛瞟向了常生,然后意味深长地说:“我怎么会不高兴呢?舅舅想要用我的什么东西尽管拿去用,只是……我屋里的人不是东西,舅舅还是还给我,我还有用处。”常生一直低着头,听他说的话,不确定他是在护着自己还是在骂自己,于是也没敢抬头,像自己不存在般一声不响地站着。张瑞轩听了,脸上稍有些挂不住,但也不便说什么,只好把常生向他这边一推说:“赶紧还你,别耽误你用。”常生像一件物品一样被他推到二少爷面前,然后手就被二少爷抓住了。“今晚不许睡觉,给我抄一遍《道德经》。”二少爷说着,便把常生牵走了。张瑞轩兀自站在那里,望着常生远去的背景,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常生被二少爷牵到屋外时,才轻轻地甩开了他的手,奇怪地问:“你房里哪有《道德经》?”二少爷这才瞪他一眼反问:“你心里没有吗?”常生愣住,一时说不出话来。二少爷向自己屋子扬了扬下巴说:“进去睡觉。还要我说多少次?除了我和二少奶奶的话,谁的话你也不用听。下次再犯,你就给我跪着背《道德经》!”常生咬了咬嘴唇,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点了点头。然后见他又要走,才奇怪地问道:“你又去哪?”二少爷又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我去姨奶奶房里睡。”说完,又扬长而去。家规正月十七,孔老爷二七。天刚亮,二少爷孔修仁便起来带着汤慧和桃花去祖宗祠堂给父亲上香。他们进去的时候,孔夫人已经到了。母子二人一见面,只相互招呼一下,并无其它言语,汤慧也只叫了声“母亲”便去拈香,倒是桃花上前与孔夫人寒暄道:“夫人,您来的真早。”孔夫人看了看她,说:“你既已过了门,以后就叫我母亲。”“是,母亲。昨日媳妇未登门去敬茶,母亲若是不介意,一会桃花去您屋里多敬一碗。”孔夫人嗯了一声说:“你有这份孝心就行了,昨日不怪你,是你那夫君扔下你走了。”“二少爷在外面辛劳,也是为了这个家,桃花没有怨言。”孔夫人这才拉过她的手,拍了拍轻声问:“昨晚他可去了你处?”桃花低下头,一肚子委屈无处述说,只化作轻轻的一个点头。孔夫人不知其中来由,终松了口气,然后对着孔老爷的牌位默念:“望老爷在天之灵保佑修仁早日生子,延续让我孔家香火。”这时,大少爷一家子也到了,然后大家简单寒暄几句之后,便都拈了香,一字排开,给孔老爷上香。出了祖宗祠堂,二少爷一把抓过汤慧的手,小声说了句“跟我走”便拉着她去了老夫人院里。老夫人躺在床上吃着秋云给她剥的桂圆,见他们一进来,立刻起身招呼他们坐到自己身边,然后让秋云再拿些好吃的过来。二少爷握着老夫人的手,叫住了秋云:“别拿了,我正上火嘴都破了,吃不了什么东西。”汤慧没忍住破口而出的一声笑,只好对秋云说:“去拿,去拿,二少爷不吃,我吃。”然后也拉住老夫人的手说:“就知道祖母这里有好吃的,别看修仁平日对我知冷知热的,偏不好买零嘴回来给我吃,抠着呢。”“我哪里是抠?”二少爷辩解了一句:“我是不想乱花钱。”老夫人笑着攥着他们的手说:“你们俩呀,一个实心实意为孔家操心,一个一门心思为孔家赚钱,别人装糊涂看不见,祖母我心里明白。今天老爷二七,我没去祠堂是不想看见那些个没用的人,你们来了,我就高兴了。等会走时你们拿一筐桂圆回去吃,这是我娘家侄孙千里迢迢专程叫人送来孝敬我的,我谁都没给呢。”汤慧靠在老夫人身上撒着娇说:“就知道祖母最疼我们小两口了。”“不疼你们疼谁?”老夫人这才叹了口气说:“老爷一病十几年,你大哥指望不上,这个家全靠修仁撑着,如今老爷又不在了,孔家的担子就全落你们身上了。我这老太婆要想守住眼前这安逸的日子,还不得指望你们吗?”说着话,抬头看见孔修仁的嘴唇破了口子,不禁眉头,心疼地问:“你这怎么上这么大的火?可是为你娘偷偷把你爹那块地给你大哥的事?”二少爷僵住,说是也不对,说不是更不对,倒一时无了语。汤慧还不知道这件事,听老夫人这么一说,不禁愣了一下问道:“祖母此话当真?娘她竟擅自做了这样的事?”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来,我看你娘对老爷尽心尽力的份上,未曾压制过她,这老爷刚走,这么大的事她就连个商量都不跟我打,说把那块地给老大就给老大了。”见二少爷闷不作声,汤慧便又问:“祖母……娘过年时刚许给大哥院里以后每月多领100两银子的事您可知道?”老夫人一听脸色立刻不好看了,看着二少爷问道:“修仁,可真有此事?”二少爷点点头,仍然没说话。汤慧又敲了下边鼓,小声说:“修仁当时也想向娘多要100两,娘不给。”老夫人这才气得一拍床,胸口起伏地喊了一嗓子:“难不成老二不是她亲生的?”“祖母息怒。”二少爷这才开口说话:“爹不在了,娘当家是应该的,钱、生意和土地都是孔家的,她爱给谁就给谁,又不缺我吃穿……”“你这叫什么话?”老夫人打断他,心疼地说:“这孔家的钱是谁赚来的?家业是谁守住的?是个人都明白,你娘她怎么能做这么昧良心的事?就是老爷在,也不会允许她这样做的。修仁、慧,你们太好欺负了,这样不行啊。”老夫人又叹了口气,想了想,拉过他们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以后孔家要想继续繁荣昌盛,离了你们小两口是不可能的,你们也不能再软弱了。慧仔细,做事有分寸,家里的事以后你就多操持些,账房那边你常去走动走动,这祖上的基业都看紧点,可不能任人乱撒了出去。修仁你以后机灵点,你娘若再偏着你大哥,你只管来找我,我敢做主把这家分了,我看她以后还拿什么贴给老大?”“祖母,有您这句话我心里就舒服了。”孔修仁像孩子似地笑了起来。“你这傻小子啊。”老夫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娘对不住你,但祖母不能看着你吃亏。她不是给老大一块地吗?那我就给你一栋宅子。”说完叫秋云从一口柜子里取出一只纯银的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本房契。“祖母……”孔修仁愣了,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也根本不知道祖母手里还有一栋宅子。老夫人将房契交到他的手中,说:“这是你祖父当年走的时候悄悄留给我的,说是以防日后有个万一也可以卖了救急。如今孔家顺风顺水,你也孝顺懂事,这栋宅子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就留给你吧。这些年来,宅子一直有户姓扬的生意人住着,每年送来的银子,我都捐到寺庙里,也算给孔家做功德了。最近几年他们也和我提过两次想把宅子买过去,但我一直没答应。现在这宅子给了你,你想收想卖都随你。”对老夫人这份厚重的馈赠,孔修仁非常意外,不免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于是立刻跪在祖母面前磕头叩谢。老夫人赶紧把他拉起来说:“这本来就是孔家的家产,交给你也是应该的。只是,你娘不知道我有这栋宅子,所以你也不要告诉她,免得她又生事。”“是,孙儿谨记在心。”二少爷笑着把祖母抱在怀里说:“等孙儿把宅子收回来,打点干净舒适了,春暖花开的时候,接祖母过去赏花拜月吃酒听戏。”“好好……”老夫人乐得嘴都合不上了。夫妻二人揣着房契提着一筐桂圆喜不自胜地回到自己院里时,见常生又在院子里跪着,只是他跪是跪着,却伸着头向院门口这边张望着,一见他们进来便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还腼腆地笑了笑。二少爷被他气得直想笑,却硬憋着差点憋出内伤来。他拧着眉头走上前去,故作生气地问道:“又是我娘让你跪的?”常生点点头,一副知错不改又被抓到的心虚表情。“又为什么事?”常生小声说:“就是昨晚……我去二姨奶奶屋里找你的事。”二少爷一听倒真的动了气,目光立刻凌厉起来,然后将手里的一筐桂圆全交到常生手里,说:“你先把这个提屋里去,留下一半,剩下一半等下我让玉心来取走。记住,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准出来。”常生点了下头,有些忐忑地接过桂圆筐回了屋里,二少爷转身拉起二少奶奶就直奔堂屋,边走边说:“昨儿是百合告的密,今儿如果还是她,你爱怎么罚怎么罚!这个家迟早你要管,今天你就借这个机会开个刀,让他们看看,我二少爷的院子里可不养吃里爬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