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慧会意地点点头,然后问:“今天若不是百合呢?”二少爷笑了:“你自己看着办。”二少奶奶也笑了:“我若依我,我就两个一起办!”二少爷忍不住一阵哈哈大笑:“好!夫人有魄力!”有孔修仁撑腰,汤慧周旋等玉心取来了桂圆,汤慧先剥了一颗递到孔修仁面前,笑着说:“先给你赔个罪。”“此话怎讲?”二少爷不解。“常生今天又被娘罚跪,我也有份儿,昨儿是我让他去桃花屋里找你的。”二少爷这才慢慢地笑出来,然后就着她的手咬下那颗桂圆,如梦方醒地说:“我说他怎么想到去找我,原来是你给出的好主意。”“是他来我这找你,你刚走。我是想着人家都找台阶给你下了,你就将就下了得了,谁想你还端了一把。”“哦,他说下我就下啊?咬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呢?”“你这就不讲理了,你不招惹人家,人家能咬你?”二少爷瞪了她一眼,不说话了。“差不多得了,今晚你回去睡啊,我可不留你。”二少爷又瞪了她一眼,拽地二五八万地说:“我还偏不回去了,你不留我,我就去桃花那睡。”“你!”汤慧也瞪去一眼,然后起身把他往外推:“走走走!你爱上哪睡上哪睡去!”又被撵了出来的二少爷却挂着一脸掩饰不住的笑意,然后慢步来到桃花屋里,对腊梅吩咐了一声:“叫厨房准备点饭菜端过来。”腊梅应着出去了,桃花满脸喜悦地迎上来问:“二少爷,什么事这么高兴?”二少爷想了想,又笑了,却说了句:“没事。”酒菜来了以后,他虽是让桃花陪着他一起吃喝,却什么话也没有,桃花偶尔跟他说句话,他也只是嗯嗯啊啊地应付,尽管看上去心情不错,却总是一副心不在蔫的样子。用罢晚餐,腊梅刚收拾下去,便进来通禀:“二少爷,常生求见。”二少爷一愣,然后暗自一笑,说:“就说我不想见他,让他回去吧。”腊梅出去以后,二少爷兀自坐在那里视若无人地一阵傻笑。桃花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来,像委屈又像妒忌。说委屈,二少爷就在自己屋里,说妒忌,常生是个男人,岂有妒忌他的道理?可二少爷明明人在自己屋里,心却不在这里。若不是因为常生才这样痴痴傻傻地笑,那还是会为了谁?以前在二少奶奶屋里,也从未曾见他如此心猿意马过。那天夜里,桃花心里的不是滋味又何止如此?二少爷连着两个晚上和自己一个屋里一张床上睡着,却看也不看她一眼,碰也不碰她一下,就像她根本不存在一样。纵使二少奶奶先前说过二少爷性子特殊不喜床事,可毕竟身边躺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又是自己的新婚妻子,怎有丝毫不感兴趣的道理?两个晚上都没有睡好的桃花心里憋得难受,天一亮就起了床,在院子里给桃树剪枝,那是她和桃木小时候一起种下的。二少爷对这棵树似乎倾注了很多感情,专门叫人修了一圈石围,树下还种了些花草。虽是冬季,但每天温水浇灌下去,草不但没枯,而且还是绿的,长的也挺好。剪下的枝桠落在树下草地上,腊梅守在一旁帮着拣起来。桃花剪完了下面的枝桠便爬到树干上剪上面的,腊梅在下面看着,不禁捏了把汗,忍不住说:“姨奶奶,您可小心点!千万别摔下来啊!”桃花胸有成竹地说:“放心,每年桃木剪的时候,我都在下面看着,知道怎么才能站得稳。”就在桃花爬到树上去剪树枝的时候,二少爷正站在门口从门缝里外看着。原来桃花起来以后,他也醒了,只是闭着眼睛没动,直到她出去,他才坐起来。在屋子里隐约听见桃花和腊梅在说话,知道她在给桃树剪枝以后,便穿衣服出来看。他当然不是在看桃花,而是眼前的情景让他触景生情地回忆起每年桃木剪树枝的画面。然而,美好的影像才刚刚浮现在眼前,就听桃花大叫一声。原来她没爬过树,而且这棵树的树干也不算粗壮,所以一个转身,脚下一滑,顿时剪刀从手里飞了出去,人也从树上摔了下来。二少爷一怔,便赶紧推门跑了出去。桃花趴在地上没起来,手捂着额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腊梅吓得愣了神,等回过神的时候,二少爷已经到了跟前。“摔哪儿了?”他关心地问了一句,准备将桃花扶起来。桃花松开捂着额角的手一看,手心里全是血,刚才摔下来时额角正好磕在石围上,这会血正顺着脸颊往下淌。她吓得腿都软了哪里还起得来?二少爷见状立刻将她抱起来往屋里送,然后吩咐腊梅:“去我屋里找常生取药箱!”“是!”腊梅慌张地撒腿就往二少爷屋里跑。刚才这一幕常生已经看见,他也是在听见桃花和腊梅说话时起来的,出门时正好看见桃花从树上摔下来,二少爷的话他也听见了,于是转身回去取了药箱,等腊梅进来的时候,他直接就把药箱送到她手上了。腊梅顾不上说什么,提着药箱就往回跑。常生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二少爷将桃花抱进去,然后咬了咬嘴唇,默默地回到屋里,坐到桌边,索然无味地吃着那半筐桂圆,一双眼睛里充满呆滞与失落。接下来,二少爷子又在桃花屋里住了不少时日。但是,常生没以前那么闲了。白天,二少爷仍然正常出入自己的屋子,并把常生带去孔家的几处米行、绸缎庄和码头,介绍他认识那里的掌柜和管事,教他识别各种米粮和绫罗绸缎,熟悉码头运输流程。等常生和各处的管事都熟悉了,二少爷便让他自己每天去各处走走看看,同时还交待绸缎庄主店的马掌柜,让他重点教导常生学习辨别不同等级的丝绸、缎面的工艺、产地以及它们的价值。常生每天上午都会去绸缎庄主店向马掌柜学习,然后下午去米行和码头转转,偶尔在哪个地方碰见二少爷,也能说会话,只是与生意无关的话题,二少爷只字不提。在外面,孔修仁一直赋予常生“常少爷”的身份带他出入,所以各处打理生意的管事们对常生都很客气,也都常少爷长、常少爷短地招呼着,二少爷若是没来,有什么事还都先问问常生,仿佛除了二少爷这个大当家的他就像个二当家的。晚上,二少爷始终没回过自己屋里,常生隔三差五去桃花那找他一次,却每次都是吃闭门羹。他想不通,二少爷白天和晚上为什么差别这么大,明明已经把他当作自己人,连生意上的大事都不对他掖着藏着,唯独晚上不肯回来睡,到底心里在想什么?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常生从一个差点被二少爷折磨死的替罪羊变成在孔家的生意场上被前呼后应的常少爷,这种身份的变化让他不但一时有些无法适应,甚至感觉太过突然,而生活中的变化更令他无所是从,一个人睡那么大间不属于自己的屋子,越来越觉得身边像是缺少了点什么,也越来越不清楚自己在孔家到底算什么。虽然眼下的变化似乎是好事,却让他有种离二少爷越来越远的感觉。波澜二月初二,青龙节。这一天,对孔家来说绝对是不平静的一天,仿佛许多事都赶在了这一天发生。龙抬头之日,自然不能睡懒觉,孔家上下都起得很早。天刚亮,院子里就挺热闹。一个小厮捧着石灰盆子跟在扫院子的小厮身后撒石灰。管家指挥着两个小厮将白灯笼摘下来,换成黄色的,又给各屋主要门窗贴上金色的福娃剪纸。按风俗,今天出嫁的三位小姐要回门,所以府里还是要有点喜气样。厨房里煮着一大锅的龙须面,桌子上摆了几十只大瓷碗,包括百合在内的几个丫头正在往碗里放青菜、鸡蛋和腊肉,等会面煮好了,不分主子下人,每人都要吃上一碗。其他没事的男仆们站在院子里排队,等一位会理发的老仆给理理头发,清爽清爽。二少奶奶站在屋外回廊里喂一对虎皮鹦鹉,那是她小舅舅昨天从老家给她带回来的新鲜玩物,一只蓝的一只绿的,颜色鲜艳叫声清脆。告诉她这对鹦鹉不会学人说话,汤慧不信,一边喂着一边教它们说话。两只鹦鹉毫不上道,自顾自地吃着玩着叫着,汤慧气得骂它们笨蛋,说学不会说话就烤来吃,在一边捧着鸟食的玉心听着咯咯直笑。主仆二人甚是欢乐。常生穿一件不知哪翻出来的粗布袍子坐在门口粘一只瓷瓶,那是他前两天路过一个古董店看见的,几块散碎的瓷片丢在门口不要了。他不懂古董,只觉得这瓷瓶釉色柔滑细腻,瓷面有很多巧夺天工的花饰,碎了可惜,扔了更可惜,便向店主要了来。这会起来,趁着没出门前有点时间,擦洗干净了,往一块粘。夏风在旁边看着,偶尔帮着递点东西,看着那几块瓷片在常生手中慢慢恢复成一只漂亮的瓷瓶,不禁啧啧赞叹。张瑞轩起的晚点,从客房出来,见大伙都已经在院子里忙开了,便这瞧瞧那看看,凑凑热闹,最后来到常生面前,和夏风一起看他粘瓷瓶。等粘的差不多了,他厚着脸皮向常生讨要这只瓷瓶,常生笑而不答,急得他围着常生团团转。张瑞轩越是着急,常生越不表态,平心静气地粘他的瓷瓶,夏风看着他们两人一动一静,一个心急火燎一个稳如泰山,觉得好笑,便忍不住呵呵笑起来。二少爷的院里一时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却没想这美好的气氛却随着二少爷的出现而立刻被打破。原来二少爷在桃花屋里住了有半个月,却仍然对她连跟手指头都没碰过。那日桃花从树上摔下来,本是她故意所为,就是想借着跟桃木有关的东西让自己受点伤,好让二少爷能心疼她,也便顺水推舟成了好事。只可惜,她的如意算盘打得七零八落,二少爷虽然是关心她的伤势,却也仅限如此,回到屋里,清洗、上药、包扎都是腊梅的活,他只在旁边看着,动动嘴。然后接下来的日子,他白天一直在外面忙,晚上虽然回来睡,却依如既往,离桃花远远地自己睡的人世不醒,仿佛床上并无打架二少爷走后,大伙分吃龙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