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夏风泣不成声地说:“他杀人了。”桃花吓掉了手里的筷子,奶娘怀里的孩子也哭得更大声了,二少爷整个人呆若木鸡,半天才缓过劲儿来低声问:“他杀了谁?”夏风小声说:“祥龄。”二少爷一听便知道事有蹊跷,于是说:“桃花,你带孩子先回去吧,我问问怎么回事。”桃花也有点着急:“可是……我也想知道啊!常生是我弟弟呀!”二少爷不耐烦地说:“等我问清楚了自然就会告诉你的。”“是。”桃花这才知趣地起身出去了。同时二少爷又向外屋的月菱交待:“月菱!你到门外守着,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来!”“是!”等屋里屋外的人都支开以后,二少爷才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把夏风拉起来:“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夏风这才哭着把全部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二少爷。二少爷听完,久久没有作声,直到夏风又一次求他,他才点了点头说:“你放心,祥龄对你做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事,就算是我,也不会放过他的。常生是冲动了些,可情有可原,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他的。”“谢谢二少爷!”夏风笑中带泪地给他鞠了一躬,然后又说:“听说常少爷的义父已经去警察厅疏通了,但一点用都没有。”二少爷叹了口气:“他走的方向不对,当然没有用,这件事得从祥龄家里人身上想出路。他们现在人呢?”“在新宅子守着呢,说要我们赔他们钱。”“哼!他们想要钱就好办。”二少爷冷笑一声:“你先回去,拖住他们,就说你已经在张罗钱了,很快就可以赔给他们,让他们在新宅子等着。”夏风不放心地问:“二少爷您可真有办法救常少爷出来吗?”“嗯。”二少爷点点头:“祥龄当初是我找来的人,所以这件事只能我来处理。你尽管放心,我自有办法,一定能让常生完好无损地从警察厅放出来。”“好,那我就先回去了。”夏风走后,二少爷把管家喊进来问:“雇佣祥龄的契据是不是在我们府里?”“在。”管家说:“跟我们府里人的雇佣契据放在了一起。”“你去找来给我。”“是。”管家出去不一会的功夫就拿着契据回来了。二少爷接过来一看,胸有成竹地点点头。“你找个可靠的人,去那边把祥龄的活接替下来,这冬冷寒天的,锅炉还得正常烧。记得叮嘱,只干活别说话,更别瞎打听事。完了你再过来。”“是。”管家出去以后,二少爷拿过纸笔,模仿着祥龄的笔记,写了一份借据,最后按上了自己的手印,然后轻轻地抹了抹,让手印看上去有些模糊。管家回来以后,二少爷才开始交待正事:“常生把祥龄杀了,但事出有因,所以我们要想办法把这件事给盖过去。”管家吃惊地吸了一口气,在他的脑海中,常生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会杀人的人。“我相信常少爷不会草菅人命的,二少爷您尽管吩咐,我一定竭尽全力帮常少爷洗脱罪名。”“好。你去找几个信得过的嘴又严的人,去那边闹一下,就说祥龄欠了他们的赌债,听说他人死了,他们家人都来了,所以要找他们讨债。”“好,我一定安排妥当。”“然后另外再找两个人,面生一点的,等他们闹起来以后再去,就说住附近的,刚搬来的,今天在街上闲逛想熟悉一下路,刚好看见几个流氓模样的人从宅子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接着就有人回来了,也就脚前脚后的事。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管家点点头:“就是让祥龄的家人认为祥龄欠了赌债,因有人追债而被杀死在家里,追债的人刚跑了常少爷就回来了,还有人证。”“对,如果有人问起为什么不早点站出来作证,就让他们说人生地不熟的,不知道这宅子里死的是什么人,被抓走的人跟他又是什么关系,怕摊上事所以不敢出声。最后听见宅子里有人闹,又过来看热闹才明白了来龙去脉,所以才出来作证,免得有人无辜背了人命债。”“好,我都会交待清楚的,定会说的像真的一样。”“其实真不真都不重要,我还有办法对付祥龄的家人,到时候双管齐下,不怕他们不就犯。你去吧,闹起来了以后你来找我,我再过去。”“是,我这就去安排。”管家领命出去了。二少爷终于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把刚才写好的那张借据折起来,揉了几下,让它看上去有点旧,最后揣进怀里,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夜里十一点了。管家安排的人在新宅子那边跟祥龄的家人闹起来以后,孔修仁特意从头到脚穿了一身华贵奢侈的行头,火速赶到新宅子踢开了大门。“是什么人在这里大吵大闹?”孔修仁大步走进院子,厉声说道:“怎么说这宅子也是姓孔!我看谁敢在我们孔家闹事?”挤了一院子的人面面相觑,不敢作声,只有许六斤拨开人群迎上来说:“二少爷!您可算来了!这些人都把家里闹翻天了!”“可不是吗?”孔修仁横眉冷目地说:“都传到我府里去了,这是纯心不想让我好好过年哪!”祥龄的家人自然知道雇佣他的是孔家这位当家的,现在正主儿来了,虽然有些犯怵,但求财心切,便相互递了个眼色,然后祥龄父亲壮着胆子说道:“孔二少爷!您来的正好……我家祥龄……好端端地……死在您家里了,这孔家也……脱……脱不了干系吧?我儿子不能……就这样……白白没了一条命吧?我们……我们得算算账吧?”许六斤已经搬来一把椅子放在孔修仁面前:“二少爷您坐下说。”于是孔修仁便四平八稳地坐上去,冷笑一声问:“那你说要怎么算这个账啊?”祥龄父亲说:“如果我儿子没死,一个月……没十个大洋……也有八个吧……他才二十四,至少……还能活个三四十年吧?也至少……还能赚上三千多……四千来个大洋吧?”孔修仁被气笑了:“你他妈倒是会算啊?这是赖上我了?他不死我还得养他一辈子啊?”一院子的人都笑了起来,祥龄母亲这才臊眉耷眼地接过话去说:“我们也……不是这个意思。可雇佣的契据上写着三年……”“好!三年!”孔修仁打断他:“他已经干了半年,还有两年半,就算我一个月给他十个大洋,他如果不死也就还能从我这里赚三百个大洋,没错吧?”祥龄母亲说:“没……没错。”“那他还欠我两百个大洋呢,你们替他还了吧。”“什……什么?”祥龄父母一听,又惊又恼:“你这账是怎么算的?明明是他还有三百个大洋没拿到,怎么变成他欠你的钱了?”孔修仁这才不紧不慢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搞下皮手套,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给他说:“你自己看看吧!这是他亲手写下的借据。他从我这里借了五百个大洋,答应一年内还清,现在已经过去了半年,一个仔儿还没还,这离还清的期限可就剩下半年的时间了。”祥龄的家人拣起那张借据一看,顿时就傻了眼,是祥龄的笔记,内容正如孔修仁所说,签着他的大名,还按上了手印。虽然手印是孔修仁的,但黑灯瞎火的,哪里分辨得出来?孔修仁看了许六斤一眼,他便心领神会地走过去问:“看清楚了吧?”然后一把抢回借据交还到孔修仁手里。孔修仁揣回借据,问道:“怎么样?白纸黑字,欠债还钱,你们说说吧,这钱打算怎么还啊?”“这……”祥龄家人如五雷轰顶,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这时,管家安排的那几个讨债的也开始起哄。“那还有我们的赌债呢?什么时候还?”“是啊!欠债还钱!一分也不能少!”“赶快还我们钱!”……孔修仁跺了一下脚,厉声说:“你们讨债我不管,也不关我的事。但你们讨债讨到我家里来,是想找我的麻烦?还是想看我的笑话?”“孔二少爷,那我们哪敢哪?,我们是冲着祥龄来的。”“是啊!我们是担心他死了,这债没人还啊!”孔修仁说:“他欠你们的债,你们该找谁要就找谁要去,该上哪儿要就上哪要去!以后再敢跑到我家里来追债,可别怪我不客气!”“是!是!那我们就先走了!多有打扰!”几个人一边给孔修仁赔笑,一边威胁祥龄家人扬言要去他家里讨债,然后相互推搡着走了。孔修仁站了起来,走到祥龄父亲面前,在他肩上拍了拍,说:“想好怎么还钱了吗?如果你想不出来,那我们就去趟警察厅吧,问问欠五百个大洋不还要坐几年牢……”“别别……”祥龄父亲这才慌慌张张地哀求道:“孔二少爷您大人有大量,就看在祥龄已经死了的份儿上饶了我们一家吧,我们真是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饶了你们?”孔修仁冷笑着把眼睛一瞪,怒斥道:“你家祥龄借了我五百个大洋拿去赌钱,又欠下一屁股赌债,最后又不明不白地死在我的家里!你们非但不还钱,还把他的死赖到常少爷身上!现在你让我饶了你们?你当我是观世音菩萨下凡普度众生来了?”祥龄父亲连忙说:“我……我们……我们错了!孔二少爷您息怒。我……我这去警察厅,撤、撤、撤、撤案……我会跟警察说清楚的……是我错怪了常少爷,我这就去!”说完拉起他婆娘就要走。“站住!”孔修仁一声呵斥吓得他们差点摔了个跟头,赶紧回过身来紧张地问道:“您还有什么事?”孔修仁瞄了他们一眼说:“你们就这么跑了,我怎么知道你们要去哪?”祥龄父亲说:“我们……保证是去警察厅,您放心,借据还在您手里,我们跑不了的呀!”“是啊!孔二少爷!”祥龄母亲也说:“再说了您也知道我们家住在哪里呀!”孔修仁冷哼道:“你们跑不跑得了我可不知道,腿又没长在我身上。但你们要是真去警察厅撤案,那我跟你们一道去。”然后转头吩咐管家:“你找几个人,用板车把祥龄的尸体给拉回他家里去。”说完对祥龄家人扬了扬下巴:“走吧!坐我的车一起去。如果你们能跟警察解释清楚祥龄的死跟常少爷没有任何关系,让他安然无样地回来,那五百个大洋的账,我可以一笔勾销。”“哎!哎!我们就这去!”祥龄家人一听用常生的自由就可以换回那张借据,立刻毫不犹豫地跟着孔修仁上了车。回归后半夜看守所里值班的警察睡的正香被一阵敲门声吵醒,骂骂咧咧地起来开了门,一看是警察厅那边值夜班的带着两个报案人前来撤案,气得又骂他们没事找事给警察添麻烦,然后让他们又写了份保证书,按了手印,才把人给放了。虽然有陆子亭打点,常生在看守所里没遭一点罪,但外面发生的事他完全不知,还深陷在杀人的阴影之中缓不过来。听说祥龄的家人把案子撤了,没他什么事了,他虽不明所以,但也猜得到定是有人使了手段,只是没想到这个人是孔修仁。出了看守所的大门,常生看见二少爷一身华衣地站在那辆莱斯莱斯汽车旁边,不禁恍惚,愣了那么一会,才向他走过去。到了近前,看着他那夜幕下深不可测的眼睛,又惊又怵地问:“怎么是你?”“除了我,还能是谁?”孔修仁不动声色地反问一句,然后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说我不在你身边可怎么办?闯下这么大的祸。”“那……”常生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怎么解决的?”。“祥龄欠了赌债,被讨债的人给杀了,凶手跑了,也找不到了,他父母已经在口供上签了字画了押,总之祥龄的命案跟你没有一点关系了。”孔修仁把他推起来,仔细地看着他的脸,心疼地说:“你瘦了。”常生忽然鼻子一酸,眼眶有些发热,不禁有些憋屈地问他:“是不是我不出事儿,你就再也不会见我了?”孔修仁叹着气,心情复杂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去找过你几次,只是你都不在家。好了,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吧,夏风还在家里等着你呢。”常生担心地问:“夏风她……还好吗?”“你不回去,她怎么能好?”孔修仁打开车门,把他推上车。二人在路上没怎么说话,因为要说的话实在太多了,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自打二少爷带着祥龄父母去了警察厅,夏风就一直守在院门口等常生回来,谁劝她进去去等也不听,许六斤只好陪她一起等。刘伯和张妈年纪大了,受不了冬夜里的寒气,只好回屋去了。管家派来烧锅炉的伙计默默地装了两个暖手炉塞给夏风和许六斤,然后也回屋去了。当巷口亮起汽车的灯光时,夏风便迎着灯光跑了过去。到了近前,车子停下,车门打开,常生从车上跳了下来,夏风扑上去抱住他就开始哇哇大哭。“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常生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你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孔修仁也下了车,走到他们面前对夏风说:“我不是答应你了,一定能救他出来的吗?你怎么还这么担心呢?”常生听他这么一说,才紧张地问夏风:“是你去找二少爷的?你……是不是都跟他说了……”夏风点点头,抽泣着说:“你出了那么大的事,我怎么能不说呢?还不是因为我……”“姐姐别说了!”常生拍拍她的肩膀,搂着她往回走:“那件事再也不许提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们回去吧,都这么晚了,你也该休息了。”夏风擦了擦眼泪,小声说:“你回来就好了,我也能放心地走。”“走?”常生愣了:“你要去哪?”夏风幽幽地说:“我想回无锡娘家过年,我娘来信了,说没人陪伴,所以我想……回娘家呆一段时间也好。”常生心里明白,其实她是想躲开这个环境,毕竟祥龄那畜牲对她做的事对她来说是个极大的阴影,只要住在这个院子里,她就不可能会忘记那段屈辱的经历。“也好。”常生叹了口气:“那你就回老家陪两位老人家过年吧,也暂时换换环境。过完年我去无锡看你和岳父岳母,然后直接从无锡送你去上海……”说着话,他发现二少爷好像没跟上来,于是回头一看,发现他还在车边上站着,一脸被抛弃的哀怨表情。常生无奈地笑了,对他招了下手:“你还不过来?回自己家还要等我八抬大轿把你抬进去不成?”孔修仁瞪他一眼,拨下车钥匙,关上车门,跟了上来。东厢房出了人命,祥龄住的屋子加了锁,原来跟他睡一间的许六斤也不敢住了,常生便让他搬进张妈住的屋子,新来的伙计跟刘伯住一间,然后让张妈暂时搬去正房住进少奶奶隔壁的房间。等大伙搬好了新的住处,都安顿好睡下,已到了鸡叫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