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没抬头喊了声:“家属在吗?去办个住院。在医院观察七天。”游子意站在原地没动。医生转头催促他:“家属。去缴费办住院啊。”游子意愣了愣,瞥了一眼谢东城,最后还是怒气冲冲地领着他去了住院部。一个小时后,两人坐着电梯到了住院部15楼,医生安排的病房在走廊尽头。深夜的病人大多已经睡着,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值班的护士来回走动。整个狭长的空间里只剩脚步声。游子意走在前面,谢东城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片刻后,游子意看了眼病房上的号码,然后推开了病房的门。这间病房没有人住,黑漆漆的,极为安静。他啪地打开了病房的顶灯,两人这才有了独处的时间。“说吧。”游子意坐在病床右侧的椅子上,抱着胳膊看着病床上的谢东城。“说什么?”谢东城用左手挠了挠头。“车的事。”“哦,车送去修了,应该没什么大事……就是要换个车灯加上右侧翼子板和后保险杠。”“谁问你车怎么修啊?!我是问你怎么撞的车!”游子意觉得再跟他多说两句,都得少活两年。他无奈地按了按自己的右耳。谢东城有些尴尬地回头看他:“我在绕城高架上开着呢,谁知道后面那车突然晃我一下,没刹住车,就怼我车屁股上了。”“这么晚你上绕城高架干嘛?”游子意记得他回家不必走绕城的。“我就是找了个开夜车的活儿,夜车给钱多,能拿平时三倍的钱,我想着多赚点钱……”游子意一下愣住了,紧闭着嘴唇,眼神有些空。他以为谢东城只是下班开车出了意外。过了半晌,他重新看向谢东城:“所以你就白天在店里,晚上还出去开车?”“嗯。”谢东城点了点头。“疲劳驾驶了?”游子意猜也猜得到,语气又忍不住重了点,“你要钱不要命了?”谢东城不回话了。病房窗外估计是有几只小雀子筑了巢,深夜里传来几声啾啾的叫声。游子意想起了刚刚办住院时医生说的话,嘱咐他:“医生说住院七天,伤口没大碍了再走。回去夹板要带一个半月。对了,追你那车怎么样了?处理完了吗?”谢东城没想到他换话题这么快,一下没反应过来:“啊,你说追我尾的那车啊?”游子意点了点头。谢东城想了想:“那司机跟我一块儿来的,现在估计做开颅手术呢。”游子意顿住了,三秒后才答话:“……你真是命大。”谢东城注意到刚刚游子意一直拎着一个白色的袋子,看起来像是医院药房的塑料袋。进病房以后,游子意就把袋子扔到了旁边的柜子上。“那个袋子里是什么?”谢东城指了指。游子意看了一眼,下意识按了按自己的右侧耳廓,然后状似不经意地回答:“感冒药。”“你感冒了?”“对。”演戏演全套,游子意还低头咳嗽了两声。“我去给你买个红枣姜茶吧,这楼下好像有……”谢东城说着就要下床。“你歇着吧。”游子意一把给他按了下去。谢东城看了看他,只能在床上继续攥着被单。游子意见他没什么事,拿起那配药的袋子,抬腿就想往外走。谢东城却把他喊住了:“那个……”“什么事?”游子意站在门口回头。“我还没吃晚饭……”谢东城小声说了句。游子意在门口站了几秒钟,然后叹了口气:“起来。去楼下吃点。”谢东城连忙点头:“走,走。”医院的食堂早就打了烊,一把大铁锁挂在了门上。两人转了一圈,还好医院楼下有一家24小时的便利店。谢东城挂着右胳膊,跟在游子意身后进了便利店。店里的欢迎门铃应声响起。“吃什么?”游子意回头问他。“我去点吧。”谢东城说着就要用左手从口袋里摸出钱包。“你省省力气吧。”游子意在医院呆了一下午,也没吃饭,径直走到了货架前看了起来。深夜的便利店已经没什么熟食了,游子意找了一圈最后还是拿了两碗泡面。他付完钱,把泡面又递给了收银员。收银员帮他加满了开水,然后用叉子把盖子扎紧。五分钟后,两人一人一碗泡面,坐在便利店的落地窗前。谢东城的右手被绑着,活动不便,只能笨拙地用左手把叉子拔出来,吹了吹还很烫的面汤,再一点一点把面条往嘴里送。游子意见他吃得费力,直接夺过了他手里的叉子,嗖嗖两下帮他把剩下的面条卷到叉子上。“张嘴!”谢东城木怔怔地张开了嘴,游子意直接把一坨面条送进了他嘴里,差点没把谢东城给噎死。谢东城咀嚼了整整两分钟,才把这叉子面吃完。游子意也不是那么冷酷无情,给他拧开了一瓶矿泉水,顺着桌子推了过去。“喝点水顺顺。”谢东城又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水,这才彻底缓了过来。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阵,游子意忽然想起来今天白天的事。他清了清嗓子:“明天我要回方家园一趟。”谢东城有些意外:“回去干什么?”“拿我的行李。”谢东城听完眼神一下暗了下去,低头摸着泡面的纸杯,半天没说话。游子意感觉自己也是中了邪了,看到他那副表情居然觉得于心不忍。他吐出一口气,补了一句:“我要回去把那块表卖了。能值点钱。”“你行李箱里那块表吗?”谢东城记得那块表,游子意总是放在行李箱最柔软的夹层里,非常宝贝,生怕磕了碰了。“对。”游子意叹了口气,再没说别的。“不要卖表了。”谢东城忽然抬起眼睛,直直地看向游子意。他的左手微微攥紧。“不卖表没有那么多钱。我去问了外面的借贷公司,他们的利息都……”游子意话还没说完。谢东城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顺着桌子推到了他眼皮底下。“这里有钱。你先用吧。”游子意倏地抬头望向他:“你哪儿来的钱?不会真去重金求子了吧?!”谢东城摇了摇头:“没有。”“那哪儿来的钱?”“……我把房子抵押了。”一颗苹果那张银行卡就摆在游子意手边不到两寸的地方。他垂着眼睑,半天没说话。“你不用这样。这不是你的错。”游子意没有伸手接过那张卡,手指按着桌面没有动。“当我借你的。”谢东城用左手把那张卡推向了他的指尖。两人之间沉默了半分钟,面前的仿佛不是一张卡,而是一盘棋局。游子意深呼吸了一口气后,抬起头:“你抵押的利息是多少?我给你算双倍,三个月内一定连本带息还给你。”谢东城也没法继续跟他争执,只是点点头:“你想怎么样都行。”游子意不喜欢借别人的钱,连盛川的钱他都不想碰。谢东城的钱他更不想收。但事已至此,这已经是最快的解决方式。便利店的玻璃窗被擦得很干净。游子意看到了玻璃反射出他们两人的身影。一个断了右手,一个聋了右耳。真是倒霉都倒到一块儿去了。游子意接过了那张卡片,抬眼看着谢东城。他轻声说:“谢谢了。”“你是我老板,应该的。”谢东城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你对别的老板也会这么卖命?”游子意没忍住调侃他。“不会。”谢东城回答得很果断。这倒是惊到了原本还在调笑的游子意,竟然一时失语不该如何接话。两人趁着夜色走回了病房。游子意的体力有些透支,他在病房又呆了一会儿就走了。走之前,他帮谢东城把灯关了,窗帘也拉上了,没有留下一丝漏光的缝隙。谢东城骨折的是右臂,虽然伤得不重,但也造成了极大的不便。吃饭、洗漱都极其麻烦。杨柯最近要应付期中考,小柳只能守住店里,不能老来医院帮忙。老赵也脱不开身。游子意就承担起了照顾他的责任。第二天一大早,不过七点多,游子意就乘车来到了医院,还给谢东城收拾了一堆洗漱用品和两件换洗的衣服。不过,游子意哪照顾过别人,他只能保证谢东城好好活着,什么生活品质是谈不上了。他给谢东城拧毛巾擦脸,滚烫的毛巾糊上脸差点把人捂死。谢东城只能让他把毛巾拧干,然后自己来擦脸。但他也只能擦到脸和前胸,后背无论如何都够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