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说得十分镇定,沉声压着愠怒,良久之后,才又补了一句:“也不用通知她,你收拾东西,我现在开车过去接你。”容凡估算了一下时间,傅温礼从安城开车过来,即使是走高速,等真正接到自己,怎么也得到明天早上了。他洗漱完毕,把自己的行李全部都归置到了箱子里。放下背在心里那沉重的包袱,容凡今晚挨着枕头,在床上没翻腾两下就合上了困倦的双眼,沉沉睡了过去。做了一个杂乱无章的梦,容凡凌晨的时候被一泡尿憋醒。他习惯性地打开手机瞄了一眼,才发现距离傅叔叔来接自己的时间,原来已经这么近了。心里带着期盼,原本以为这一觉睡醒之后,前方等待着自己的路,便只有坦途与光明。但事实却是,当他迷迷糊糊打开了门,发现今晚的廊灯竟然是关着的时候,这才惊觉,原来没有光源,自己的世界却依旧会陷入到黑暗之中。扯扯嘴角自嘲一声,容凡沿着墙壁一路摸索,最后用手扒住了卫生间的门框,企图摸索着找到墙上的开关。他卡着步子往前挪动了一小步,猝不及防间,却猛然踩到了一滩水,直接失去了重心,滑倒在地上。危险来得猝不及防,容凡的手本能地撑了一下,可是谁能想到,这地上不仅仅有水,破天荒地,竟然还有不知何处来的玻璃渣碎片。如刀尖般锋利的玻璃,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狠狠地扎进了容凡掌心的肉里。他痛得低呼出声,却因为看不见,在黑暗中摸索了好久,都没能找到支点顺利站起来。掌心温热鲜红的液体顺着指缝缓缓流出,容凡知道自己受伤了,顾不上许多,也来不及止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爬起来,只能摸黑向门外挪去。他凭着感觉想要再找到回卧室的路,却因为辨别不清方向,一路磕磕绊绊,不知怎么的,最后竟然走到了楼梯口,一脚踩空,摔了下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容凡躺在医院的白色病床上。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照进眸底,让他本能地眯起了眼。下一秒,傅温礼带着淡笑、温和的俊颜却突然闯入视线,如梦中一般,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醒了。”傅温礼抬手探了探他的体温,看着他问道:“头疼不疼。”容凡眨眨眼,缓缓动唇:“不疼。”半晌之后又道:“有点渴。”傅温礼给他背后垫了个枕头,扶着他慢慢坐起来:“你身上还有淤青,小心一点。”叫他这么一说,容凡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肩膀、胯骨、和膝盖上的痛感是因何而来,之后凝着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甚至还缠着绷带。“你手上的伤口消过毒了,这两天别碰水、也别用力。”傅温礼说罢将一个续满温水的杯子送到他嘴边,倾斜了角度轻声道:“我喂你。”容凡就着抿了两口,待嗓中的干涩有所缓解,才想了想,开口问道:“是你把我送来医院的?”容凡话音落地,傅温礼脸上的笑意淡去,眸光定了定,突然变得严肃而又凌厉:“我去家里敲门的时候那些人还在睡觉,不然还发现不了你从楼梯上摔了下来。”他说完看向容凡,替人掖了掖被角:“这家私立医院的董事我认识,你好好养着,没人会来打扰你。”能待在傅温礼身边自然是安心的,可一想到自己现在还是在平城,与秦姿凝和周家人共同呼吸着同一方空气,容凡的心里就开始止不住地犯恶心。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受伤的那只手,小声问道:“那些人呢?”“他们进不来。”知道容凡问的是谁,傅温礼直截了当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不带一丝情绪、冷漠且坚定。容凡长长舒了一口气,须臾之后,在傅温礼的凝视下缓缓抬头:“我想回家,跟你回安城。”傅温礼盯着他沉默了片刻,顾及着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面色稍显犹豫。可容凡眸中闪着的那簇光,又让人看到了其中深藏着的急切与期盼。思索再三,傅温最终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笑着回了一个字:“好。”容凡放下心来,嘴角勉强勾了勾,可是忽然想起自己还有行李放在秦姿凝那儿,于是开口道:“我的箱子……还有手机……”“都不要了。”傅温礼垂眸看着他:“回去全部给你买新的。”此番话音刚刚落地,这时病房里却突然响起了一阵手机铃音。傅温礼冷着脸朝屏幕上那个名字瞥了一眼,任它响了一会儿,才对着容凡低声嘱咐道:“我出去接个电话,你先休息。”说完之后,抬手在容凡脸颊温柔摸了摸,才动身走向门外。医院清冷安静的走廊里,傅温礼立于墙边将电话接起,下一秒,听筒那头便传来了秦姿凝急切的嘶吼声:“傅温礼,我要看自己儿子,你凭什么让医院拦着我!”傅温礼神情自若地听着她发疯,待人完全息了音,才动动唇,缓缓开口告诉她:“不必了,你以后都不用看了。”“你什么意思?”秦姿凝咬着牙,唇间发出的声音有些颤抖。须臾之后,只听傅温礼冷冷出声:“我把人完好无缺地交给你,你现在让他带着一身伤回来……”傅温礼说着顿了顿,轻哼一声:“即是如此,那你以后也都不必看了。”“我是她母亲!”秦姿凝在电话里吼了出来:“你哪来的权利跟我这么说话?”“母、亲。”傅温礼嘴里念叨这两个字,突然敛了眸子:“如果不是因为这两个字,你今天连打这通电话的机会都不会有。”“秦姿凝,与其在这口出狂言,不如回家好好查查昨晚走廊里的灯为什么没有开、浴室的地上又为什么会有水和玻璃渣子。”这是傅温礼与她认识这么久以来,“不跟着我,还想去哪?”容凡在医院里只多待了一天,按照医生的指示又做了一次全套身体检查,确定可以自行回家休养后,傅温礼这才帮他办理了出院。为了节省时间,傅温礼把车放在了平城让人给他开回去,自己则带着容凡去乘高铁。考虑到病号的身体,跟在机舱一样,买的都是最贵的商务座。早上从平城高铁站出发的时候,容凡还在跟傅温礼吐槽说这个地方跟自己八字犯冲,他真的一辈子都不要再来了。然而仅仅过了三个小时,两人就已经坐在了湖湾别墅的家里,埋头对着同一碗面,只用了傅温礼手里的那一双筷子,你一口我一口,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把容凡接回来的第一顿饭按理来说不应该这么寒酸,可临近过年,李婶放假回了老家,屋子里没人料理,冰箱里也找不到几样能用来下厨的菜。再加上容凡的右手缠着纱布,虽然伤得不严重,但落在傅温礼的眼里,已经默默将他划归到了生活不能自理的那一类人群。所以一时间,整个屋子里大大小小的家务,就全部落到了傅温礼一个人的肩上。至于容凡,只用躺在沙发上默默指挥着傅总干活就好。其实自从经历了这一场事故,容凡虽然身体和心理上都承受了些痛苦,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用傅温礼的话说,自从见过他满身是伤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后,再回想起以前那些由着他无理取闹的时光,其实未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幸福。利用着傅温礼见识过自己受伤、尚且心有余悸的那点心理,容凡这两天也是找准了机会可劲地作。左手明明能动,吃饭却偏要张着口,让傅温礼喂自己。衣服明明单手也能脱,但就是要磨着傅温礼,让他跟自己一起进浴室,等浴缸里水放好了、衣服都脱了挂墙上了,才水汪汪闪着眸子,目送他关门出去。晚间洗完澡后,趁着傅温礼还在书房回邮件,容凡悄默声息溜进了主卧,把自己的枕头跟傅温礼的并排放着、拉开被子想也不想就钻了进去。被窝里面凉凉的,但床上的味道就像傅温礼这个人一样,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熏香的气息。不知不觉间,容凡觉得自己迷迷糊糊就快要睡着了,却在眼睛即将要合上的时候,听见了身后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傅温礼进屋的时候刚刚把眼镜从鼻梁上卸下来,结果抬眼就见到床上蜷着个小人儿,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毛绒绒的脑袋,跟只猫一样。他轻声走到床边,正准备瞧人是不是睡着了,一眨眼,床上的“小猫”竟然支着身子自己坐了起来。容凡的枕套上绣有卡通图样的花纹,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躺的姿势不对,那花纹压到脸上给他弄出了挺大一块红印。傅温礼看着他脸蛋上的压痕皱了皱眉,原本也没有其他意思,但容凡心虚,以为傅温礼这是不让自己在他床上睡,于是灵机一动赶紧换上了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晃晃手上的绷带跟人撒娇道:“傅叔叔,我手……还挺疼的……”两人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傅温礼一眼就能看出来。心疼归心疼,但老实说,他这手其实就是被玻璃划了,也没伤着神经也没骨折,更不影响晚上睡觉。傅温礼用一副了然的神情盯着他,容凡报赧,知道这招没用了,便掀开被子把腿从床上拿了下来。单手掐着自己的枕头,容凡垂丧个脸看向傅温礼:“那好吧,晚安……”“等等。”傅温礼趁他站起来前把人叫住,之后也没说让他走还是留下,只是默默走到床头柜旁,拉开抽屉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先来把维a吃了。”之后看向他,问道:“你睡左边还是右边?”听见这话,容凡的眼神随之一亮,立马来了精神。他把枕头放回去,腿一抬又挪回到被窝里,眯眼对着傅温礼笑:“都行!我今晚保证不挤你。”傅温礼看着他轻哼一声,知道他这话就是说说而已,也懒得拆穿。于是默默绕到了另一边,整理了一下,也跟着上了床。容凡嘴上说着睡觉会老实,绝对不挤傅温礼,但只要人往他身边一躺,傅温礼身上的气息就像是有磁力一样,让他不由自主地就开始往床的中间靠。容凡一到冬天手脚就特别容易凉,以前跟傅温礼睡在一起的时候喜欢把脚往傅温礼的腿缝里面塞,这两年不行了,傅温礼压根就不跟他往一张床上躺。想到这里,容凡犹豫了一下,又眨着眼对着傅温礼试探道:“傅叔叔,我脚冷,你再给我暖暖吧。”傅温礼听到他的话愣了一秒,作势起身:“我去给你热个暖水袋。”容凡在他完全坐起来前揪住了他的衣角,待他转头,才闪着明亮的眸子缓缓道:“暖水袋太烫了,我想让你给我暖。”面对容凡那灼灼的目光,拒绝的话傅温礼怎么也说不出口。但如果直接告诉容凡,他那小脚丫子往自己大腿上一蹬,自己会起反应,肯定也是不行的。于是想了想,最后只能找了个折中的办法,让容凡把脚往上伸一点,自己用手给他捂着。两人面对面躺在枕头上,傅温礼给自己暖着脚,一抬头,对方呵出的气息正好打在自己的锁骨上,周身环绕着的,全部都是独属于这个人特殊的味道。就是这一刻,容凡突然觉得,虽然原生家庭带给自己的伤害是无法磨灭的,但生命中有傅温礼这个人的出现,其实仔细想想,自己还是很幸运的。怔忪间,他顿了顿突然开口问道:“傅叔叔,我以后可以一直这么待在你身边吗?”他这边话音落地,耳边却是传来了一声轻哼:“你在这儿想什么呢?”傅温礼这话虽然是个反问句,但答案好像挺明显的,容凡的心也跟着随之一紧。这是……不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