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渡舟默了一下,说:“我就看了那一下手机。”“当时有人找你吗?”“没有。”段星野停下:“骗人。”承渡舟也停下,面对面,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自己看。”段星野还真不客气地点开企鹅,扫了眼列表,又点开微信。聊天框里全是他认识的同学。没有女孩子。段星野乌沉沉的眼眸融化稍许,可面色依旧冷着,把手机还回去,嘀咕一句:“谁要看你的手机了。”“……”承渡舟一向有点反矫情达人的技术在身上,道:“你看都看了,不就是想查我隐私吗?”“承渡舟!”段星野像踩到尾巴一样,转过身倒退着往后走,漂亮的脸庞盛气凌人,“你在我面前还要讲隐私?我对你有过隐私吗?是不是朋友了?”闻言,承渡舟心里有点暖,因为段星野还拿他当无所不言的朋友,随即又蔓延长草一样的繁杂凌乱他对一起长大的朋友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承渡舟声音低了:“我们当然是朋友。”段星野满意地轻哼一声,正要转身,踩到后方路面一颗小石子,因为倒退着走路而轻易失去平衡。“小心。”承渡舟声音一出,就抓住了他的手臂。段星野甚至来不及感到惊吓,身形已经站稳,他掀起乌黑明亮的眼瞳,同时,承渡舟也抬起漆黑眼眸。两人不经意的视线对撞,好似有暂停时间的功能。五月的夜晚,路灯把两个少年的身影拉得很长,风吹过树梢,发出簌簌响动,有两片绿叶悠悠地飘下,落在光影里,又像落进了段星野的心湖里,荡起涟漪。段启围跟阚虞离婚的时候,段星野刚上高二。过去幸福美满的家庭一夜破碎,段星野变得越来越沉默,性格也日渐乖张。一次他听说承贤已经辞去司机的职位,要带承渡舟回沪市,心里莫名腾起火气,认定全世界都在欺骗他,最后都得离开他,所以单方面跟承渡舟拉开冷战。承渡舟理解段星野因为父母的事心里不好受,想静静陪他度过最难的时光,但段星野突然对他冷淡起来,反而跟蒋斯祁他们越走越近,放学都不再跟他一起回家。他茫然的同时,诡异地产生一种遭到遗弃的糟糕感觉。那天放学,蒋斯祁提醒下个月就是段星野的生日,拿出一条项链在承渡舟面前晃,充满恶意地炫耀一通,话里话外都在贬低承渡舟的出身,嘲笑他跟富二代圈子之间的差距。承渡舟当下是忍了,做完值日,教室里只剩他一个人,把扫帚放回教室后排储物柜的时候,“哐”的一声,摔门的力气有些大,接着又冻着脸摔了第二遍。承渡舟三观正直,不跟他人攀比,他虽然在贵族学校接受教育,但富养的是精神,从来不在物质上挥霍。承渡舟只当蒋斯祁的炫耀是撒旦的诱惑,拒绝落入虚荣的陷阱。可心态还是崩得一塌糊涂。承渡舟捞起书包,走出教室时便下定决心。凭他跟段星野那么多年的交情,别人能给的礼物,他也要给。按照段星野的经验,两人每次冷战,无一例外都是由承渡舟主动询问而结束,但是这回没有。承渡舟不但感受不到他冷漠的情绪,还主动跟他拉开了距离放学后就消失,周末两天更是不见人影。段星野的怒气值好像一个抛物线,向上到达了一个峰值,便一天天走下坡路。承渡舟不围绕在身旁的感觉,对他来说同样糟糕。于是段星野先耐不住性子,来到许久不进的房间,甩了两张票在桌上,居高临下:“明天陪我去看。”承渡舟掠了一眼,是新出的话剧。虽然很高兴时隔这么久段星野主动找他说话,还对他发出邀请,但是……“我明天有事。”他在做家教,不凑巧,明天要去商场摆摊地推。段星野抿直一下唇角:“很重要吗?”承渡舟点头:“对。”是教育机构老板提前安排的任务,社会上的事不像儿戏可以说取消就取消。段星野没有过问细节,拿回票,少年嗓音清清冷冷:“我听说你要回沪市了。”承渡舟自己也在考虑中,所以没跟段星野提起这事,顿了一下,实话实说:“我爸有这个打算,想带我一起回去。”段星野垂下浓密的眼睫毛,像两把小扇子,挡住眼底阴影:“两个地区教材都不一样,你现在回去能跟得上吗?”承渡舟总觉得段星野有劝他不要走的意思,喉结上下动了一下,道:“应该没问题……怎么?”惠思特的精英教育质量很高,除了全面拓展学生的能力之外,教授的课程一向是超前的,他们在高一的时候就已经学习了高中三年的知识点,而且承渡舟的成绩在年级里数一数二,即便现在转校,也不会耽误高考。听闻承渡舟自己都不担心,段星野有些冷地嘲讽一笑:“要走就早点走,免得回去后适应不了。”“……”承渡舟好像浇了盆冰水。段星野拿着票转身,却突然被拉住手,他回过头。承渡舟表情有些木然,声音低低的:“你是希望我走还是怎么的?”段星野感到手指传递的温度,心情动摇,唇瓣抿了又抿,好像打了很多遍的腹稿,可最终都抵不过倔强,抽回手:“随便!”段星野离开,承渡舟在桌子前呆坐了好一会儿。接着,他放下笔,滚到一旁床上,高大的少年身形蜷缩成一个螺。想多了。“你别走了行不行”,这种话也只有跑操时体育老师会对他说。隔日便是周六,段星野醒来后,想到承渡舟今天又不知道出门干什么,心里烦躁,连赖床的闲情都没有。他捞起手机,想不管不顾问一句,临发送前还是取消了。无论承渡舟外出干什么,都不关他的事。段星野转而在微信上约了蒋斯祁那群人,排解一下烦闷的心情。蒋斯祁收到消息后可太开心了,他周末往往都约不到段星野,不是段星野自己忙,就是跟承渡舟约好了,这不知怎么回事,居然主动找他出去玩了。他们到了常去的商场,已经是中午饭点了,于是随便选了家韩式料理店进去坐。段星野的位置靠窗,点菜的间隙一抬头,就见商场门口有个熟悉的背影。少年坐在一张蓝色塑料椅上,正低着头玩手机,外套领子和衬衫领子间夹杂一线白色,顺着修长脖颈往上,是短而利落的发尾。他前方还摆开一张铺着横幅的桌子,上方是摞成一叠叠的书本和册子,周围冷冷清清。段星野手上一顿,便忘了翻菜单。几乎是同时,蒋斯祁也透过明亮的玻璃墙看到了承渡舟,瞬间阴阳怪气起来:“哎哟喂,那不是承校草吗?真是勤奋,周末还出来兼职,要不要一会儿去照顾照顾他的生意啊?”蒋斯祁以前就看不惯承渡舟,因为从小到大,都是朋友,段星野却总是偏袒承渡舟,自从知道女神喜欢承渡舟这款后,他对承渡舟更没好感了,动不动就要发一下疯。另一个朋友拿起手机对着承渡舟,准备拍照:“这么缺钱吗?震惊了,我们学校还有半工半读的……”下一秒,段星野不由分说把那人的手机打掉:“他不缺钱。”手机掉在桌上的声音挺大,朋友怪叫:“我没贴膜!”段星野不理会,继续看外边。周围人见了段星野的态度,渐渐收敛起了玩笑的心情。他们这一圈人都是蒋斯祁聚集起来的,蒋斯祁又对段星野言听计从,所以从小到大,他们小团体的核心一直是段星野。服务生这时来点菜。这里的炒年糕是招牌,大家点了各自喜欢的种类。段星野点完自己的,瞄了眼外边,承渡舟还在。他说:“再来一份不加辣,打包。”一桌子的人瞬间明白是给谁打包的。他们是土生土长的渝市人,无辣不欢,只有从江浙沪来的承渡舟偏甜口。蒋斯祁双手撑住面颊,虽然早习惯了,但还是有些扎心。炒年糕很快上来了,大家的注意力都从外边承渡舟身上移开,不着边际地闲聊,有说有笑。就在这个时候,商场里出来一群背着书包的女学生。有个女生眼睛一亮,扒拉一下身边人,指了指承渡舟的方向,于是大家全注意到了,一窝蜂地涌上前。承渡舟见来活了,收好手机,站起来,提示扫机构的二维码登记,发放学习手册。蒋斯祁的视线被吸引过去,见女生们把摊位围得水泄不通,惊道:“我靠,难怪机构要派他来摆摊,太懂女高的爱好了。”有人道:“羡慕,我也想摆摊,趁机要几个联系方式。”“那也得要有那颜值才行。”另一人立马接上,道,“你去摆摊,无人问津。”“爬!”众人笑骂。只有段星野一言不发,用叉子把碗里红彤彤的年糕捣弄来捣弄去。蒋斯祁敏锐地看向段星野,不动声色地观察他表情,忽而陷入思索。承渡舟背对着韩料店的方向,直到送走一批学生,重新坐下,转过身的时候,才看到段星野和蒋斯祁他们。不一会儿,段星野察觉到什么,隔着玻璃朝外面看去,他很轻地跟承渡舟碰了下目光,又像是没看见一样挪开。不想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