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浔扭过头躲了过去,“很重要,我今天必须要说。”孟远岑身形顿住,他犹疑几秒,终究缓慢地直起身,眯起眼睛看向沈浔他倒是要听听看,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必须现在说。对面的沈浔咬了咬牙,纠结几天的腹稿终于转变成一气呵成的声音,“孟远岑,对不起,在元旦节这三天里,我参加了一场相亲。”孟远岑闻言的刹那挑了下眉,无声地凝视着沈浔的眼睛。沈浔一鼓作气,继续说道:“我妈,她骗我说我爸的朋友来我家吃饭,实际上我爸朋友的女儿也来了,我们被迫聊了一会儿天。”语罢,他抬头偷偷打量孟远岑的神情,却发现对方面无表情,沈浔的心一下就吊起来了,“但是其实和我相亲的女生她已经有对象了,她是因为瞒着家里人,所以家里人不知道才给她安排了相亲,我和她连微信都没有加,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我的微信列表……”孟远岑沉默须臾,“这就是你这几天一直在讨好我的原因?”沈浔愣了愣,“很……很明显吗?”孟远岑嗤了一声,“你说呢?”“如果我妈一开始就和我说这是相亲局,我一定会找借口推掉,但是她刻意隐瞒了这个事实,所以我……对不起,我想了很久很久,还是决定和你坦白,因为……我无法保证这件事情不会发生“拒绝。”窗外夜风拂过,细碎的、沙沙的声响,两片布料缝隙中的月光时隐时灭。但是总好过他住在翡翠花园,遮不住光的、比纸还薄的窗帘。瞳孔逐渐适应黑暗的环境,沈浔睁眼看向天花板,又翻了一个身,背对着孟远岑。他睡不着。回想起来,孟远岑刚刚其实没有对他使用任何一个带有责怪意味的字眼,关于这场相亲的前因后果,所有他想解释清楚的,他也都毫无保留地说孟远岑给听,他也能理解孟远岑会觉得累诚然,他给予孟远岑的安全感太少了,他吝啬又敏感地,活生生把能够见光的恋爱玩成了地下偷情,事后再给自己找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并且期望孟远岑能够无条件地相信他。可是他值得被信任吗,他值得吗?其实那天,他明明可以和沈母说一句他有对象了,从此一劳永逸,为什么不说呢?沈浔知道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开始抑制不住地、习惯性地审判自己,开始后悔之前做出的一切决定,开始反思他为什么永远是懦弱的,永远在逃避,继续逃避,安于现状,不知悔改,和他谈恋爱应该会很累吧忽然背后伸出一只臂膀圈住他的腰,他听到孟远岑的声音,“还没睡吗,现在已经很晚了。”沈浔陡然浑身僵住。孟远岑的嗓音沙哑,咬字模糊,像是被人打搅了美梦之后,意识游走在清醒的边缘,他朝沈浔的方向挪了挪身体,低声呢喃道:“你又失眠了吗?”沈浔心头一窒,他将嗓音压得很低、很轻,轻到声线听起来似乎颤了几下,“……你被吵醒了吗?”孟远岑搂紧了一点,用下巴蹭了蹭沈浔的发端,“我只是感觉到你一直在翻身,我没有被吵醒啊,我现在在梦游,不早了,快点睡吧。”沈浔心尖一颤,梦游不过是一种委婉的说辞,此刻却变成了他心底愧疚的养分,“抱歉……”“抱什么歉,我明天又不用早起,”他听到耳边传来很轻的一声哼笑,头发被温热的手掌摸了几下,他被人当成小孩一样地哄,“再不睡,我保证你明早又要赖床,好了,从现在开始,谁也不准说话了。”沈浔蓦然鼻尖一酸,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他一次又一次地被谅解、被包容,就好像他什么也没做错。于是沈浔不再翻身,四肢僵硬地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假装自己已经沉入梦乡。一个多小时后,好不容易浅眠,竟然梦到少年往事。那些曾经真真切切发生在老房子里的故事,又一次,被搬到梦境中的大荧幕上,轰轰烈烈地上演,他是影片唯一的观众,被迫与荧幕上的主人公共情,因为他有与主人公完全相同的经历阴晴不定的暴力父亲和唯唯诺诺的内向少年,画面是淤青的、紫黑的、血红的。他原以为,他只是曾经有过一段肉体被困在老房子里的经历,如今他早已长大成人,早已逃出老房子,逃离吊灯照向缺失的木板门时留下的阴影。但他现在忽然发现,他的灵魂似乎也被锋利的刀片剜去了一块,于是成年之后,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成功地修补,于是他学不会勇敢,学不会依赖,学不会不逃避,痛恨过往又无力改变,厌弃现状却无动于衷。荧幕上沈母抱住少年躲在卧室,门被反锁,刀片砸在门板上的声音,一下又一下。门被砸破的那一瞬间,客厅惨白的光从缝隙里漏进来,霎时刺向少年的眼睛沈浔猛然惊醒,止不住地喘息,却是努力压抑着频率,免得又一次将孟远岑吵醒,潮湿的冷汗包裹住他,他在心有余悸之中逼迫自己昏昏沉沉再睡过去。却又一次坠入同样的场景,被暂停的梦此时又继续,但是幸运的是,这次沈泰安不在。屋内晦暗不明,浓重的阴影化作成黑色的浓烟,呛得少年快要窒息,梦境开始扭曲变形,他看到少年忽然发了疯似的朝门外跑,奇怪的是,明明客厅和大门只相隔四五米的距离,不知为何,却怎么跑也跑不完,于是少年看着门口捉不到的光,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像在奢望。翌日早,虽然是周日,又轮到沈浔值班。午休的时候,和孟远岑用手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对面消息发的勤,和往常相似的话题和频率、用词和语气,就好像昨晚什么也没发生过,孟远岑对他相亲的事提也不提。对方越是表现得不介意,沈浔越是心里愧疚,他之前许下一个月之内会公开的承诺,并不是缓兵之计,而是真心实意,只不过说,他想找一个合适的时间,面对面地和沈母说至于沈泰安,无所谓沈泰安的任何意见。从决定在一个月之内坦白的那刻起,沈浔反复地给自己做心理准备,他将不会得到父母的支持,他的公开也不是在征求意见。这只是一次通知。他希望他能做到,毕竟他已经被孟远岑坚定地选择过太多次,他也应该付诸行动,坚定地选择孟远岑一次。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时间到了一月中旬,孟远岑开始放寒假。沈浔还在上班,人民警察得等到大年三十才能休息,甚至部分人民警察过年也无法休息,每次早晨被闹钟吵醒,沈浔都会向孟远岑投去羡艳的目光,尤其当他看到孟远岑也跟着起来的时候,简直痛心疾首,痛斥对方不懂得珍惜早晨美好的睡眠时光。但是谁让孟老师不赖床,闲了下来,每天清晨早早起了床给沈浔做早餐,剩下的时间就在梦泽兰苑和孟父孟母家两头跑,跑的次数多了,有的时候真想叫上沈浔一起去孟家做客,见见父母,赶快把这个流程走完。顾及到沈浔平时又忙又累,也不是每晚都回家,偶尔下班回家一次,只想在家瘫着不动,孟远岑只能暂且搁置这个念头,想着年后再做打算。这晚是沈浔回家的晚上,孟老师正搂着沈浔调情,突然接到孟母的电话,还以为是什么买年货的琐事,结果和孟远柠有关,“孟远柠的电话怎么没人接?”孟母抱怨,“和她说了多少次,开完会就把手机静音给关了,我每次找她都找不到。”孟远岑笑了笑,“我等会儿也打几个电话联系联系看。”孟母叹了一声,“我记得她之前说她今晚开始放假,想问问她什么时候回家,你那边联系上了的话,让她给我回个电话。”“好。”孟远岑答应了下来,和孟母说了几句别的,挂断电话,去拨孟远柠的号码,能拨通但是无人接听,又试了试微信电话,也是如此。把事情往简单了想,可能孟远柠在睡觉,可能在忙自己的事,所以没注意到手机,但是往复杂了想,就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孟远岑向来小心谨慎,不敢就这么马虎过去,他问沈浔,“你能让梁砚去联系一下孟远柠吗?”他想梁砚好歹是孟远柠喜欢的人,她应该会多关注一些吧。沈浔拿起手机就给梁砚打电话,他开门见山地说:“梁砚,你能联系上孟远柠吗?我和孟远岑都联系不上。”“她人不见了吗……”梁砚闻言先是怔了怔,而后喃喃道:“其实,我几个小时前还和她联系过……”沈浔:“她有说她晚上要干什么吗?”梁砚沉默几秒,“没有。”“她什么都没有透露吗?也没有说她要去哪里吗?”“没有,什么都没有说。”沈浔却坚持道:“你去看一看你们的聊天记录,说不定会有你遗漏的线索,因为现在联系不上,孟远岑也很着急。”对面却无端的沉默。沈浔只好叫对方的名字,“梁砚?”“看不了了,因为,”梁砚顿了顿,“我们已经互删了好友。”沈浔骤然一怔,他像是预感到什么,疾声追问:“为什么互删好友?”“她下午和我告白了,然后……我拒绝了她。”通话结束,沈浔将梁砚最后那句话转述给孟远岑听。孟远岑闻言不由得双眉紧锁,他抿了抿唇,灵光乍现一般,打开了微信。他属于长年不看朋友圈人士,现在更没心思看,他直接找到孟远柠的账号,点进去,他发现一个小时前,孟远柠更新了最新一条朋友圈andcaseidontseeyou,goodafternoon,goodeveng,andgoodnight(如果再也不能见到你,祝你早安,午安和晚安。)定位没关,在桦沣市岷江东路繁荣江城,配图是模糊的路灯行人、湖面倒影,似乎是随手一拍。孟远岑将配图放到最大看,片刻后他终于看到一处标志性建筑,这好像是岷江东路尽头的渊湖。孟远岑拿起车钥匙,转身走向玄关处,“我要出去一趟。”沈浔急忙表示,“我和你一起去。”路上,沈浔坐在副驾驶座,他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屡次欲言又止。孟远岑对此毫无察觉,他始终目视前方,紧锁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把车停在停车位,和沈浔一起,顺着图片找到过去,渊湖的岸边竟然围了很多人,警车和救护车的灯光交相辉映。孟远岑一时间挤不进去,只好拉住一旁的大妈询问情况。大妈叹了一口气,“我听人说是因为失恋,轻生了,哎,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想不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