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离京的时候,府学胡同周家宅子里养的荷花才露了一抹尖角绿意,回来的时候硕大丰润的花瓣已经铺了满池子。
偏厅里,穿了一身姜黄绣萱草纹褙子的林夫人满脸不高兴,“你把她带回来干什么?”
这个‘她’不用特别指明,两人都知道是谁。
周秉不着痕迹的抬头看了一眼,发现不过短短一个多月,这位亲娘明显见老。往日最注重颜饰的人,从头到脚无时无刻不收拾得精致体面,现在却连鬓角边簪的一朵祥云金丝菊绒花歪了都不知道。
因为皇上的病情迁延,一向以端重得体自诩的林夫人也难得有些心浮气躁,“我看见她那副眉眼死沉半点不柔顺的样子就不舒服,你既然把她送回老家了,何苦又巴巴地带回来?”
看人不顺眼,无论如何都挑得出来刺。
周秉抚了抚额头,觉得自己这辈子都当不了像已逝大哥那样百依百顺的孝子。但样子活还是要做的,就双手奉了杯茉莉香片递过去,“我给皇上找了个大夫,那位大夫在杏林里虽然没什么名气,可尤其擅长眼疾。
在江州时,那些匪类无法无天,竟敢朝我暗地下死手。谭五月……为了救我才伤了眼睛动了根本,如今一日都不能断了药。
眼睛这东西精贵无比,我把医治她的大夫带走了,还巴巴地跑到皇上面前去邀功,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老家待着。那我成什么人了,恐怕满江州城的人日后都要戳我的脊梁骨。
原先她身子好好的也就算了,现在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成瞎子……”
林夫人瘪了瘪嘴,倒是相信了这套说辞。
心想就是再不待见人,也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把人赶走。再说现在家里还住着一个得理不饶人的,那位老太太一辈子要强要脸面,素来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最是维护这个孙儿媳妇。
老太太之所以没有回老家,就是想留在京城多和二孙子二孙媳好好亲香亲香,还可以顺便在自己面前摆摆老封君的谱!
其实林夫人在江州老宅留了人手,知道儿子说得大致差不离。
谭五月受了无妄之灾,偏偏还伸手救了周秉。放在别人身上,这种蠢女子她是一百个看不上,但轮到自己儿子就觉得那是理所应当的。
隔了一会,林夫人又狐疑地问,“那姓王的大夫真有那么好?皇上的眼睛一直发雾,从外头看也没什么异状,睁久了就流泪。现在连太医正都没法子了,私下里说那是心病……”
从七月十六毒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好些天。
太医院的太医们殚精竭虑为皇上祛毒,天山雪莲南海鳖精赤地黑珍珠成筐地用。按照道理来说年青人体格好,毒素应该去得差不多了。但是皇上还是时不时喊冷喊热,最严重的是眼睛看人时竟是双影。
皇帝比周秉大两岁。
前年才刚刚亲政,大皇子也才四岁。不管是谁在背后主使了这件事,为父为为君的他都不能现在垮掉。
周秉想了一下,说起遇见王肯堂的经过。
谭五月从二林寺地宫里被救出来的时候,身上并没有什么大伤。反倒是周秉身上的伤看起来要重得多,所以请来的几位大夫都一窝蜂地诊治周秉。
只有一位瘦巴巴的小老头在后面直摇头,只瞧了几眼就长吁短叹,说‘可怜这个女子这么年轻,只怕从此以后就要缠绵病榻了’。
周秉本来就分了一半的心神在谭五月的身上,让这话骇了一大跳。怕是这个老头哗众取宠危言耸听,更怕谭五月身上确实有疾患,将信将疑地把人恭敬请到跟前说话。
也许是这份慎重其事取悦了老头。
王肯堂就当着五六个江州大夫的面,把谭五月身上暗藏的症候一一说了出来。最后还着重指着谭五月略略红肿眼皮说,明明已经被火石燎了眼球前房,再不救治就白白耽误工夫,等天过后症状加重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了……
周秉见那几个大夫面面相觑无言以对的样子,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强制抑住心头的愠怒和惶恐,就让王肯堂放手去治。
每天白天谭五月的眼睛都敷了一层厚厚的药膏,到了晚上才被允许睁开两个时辰。
在这期间谭五月还咳出了两大团乌血。
有资深的大夫仔细看了之后,说是昔日旧伤引起的淤堵,吐出来就好了,大家这才对王肯堂的医术心服口服。
林夫人对于儿子的话倒是很信服的,马上盘算起怎么把王肯堂顺顺当当地引荐给皇上。
那是一国之君,不是阿猫阿狗都能混到面前去的。
心里却又想起一件要紧事,忍不住念叨起来。
“上个月太后娘娘让世家勋贵子弟进攻宫觐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太后娘娘想做媒。只可惜荣寿公主只露了一面,连个笑脸都没给就走了,可把冯太后气坏了。公主这么做,你可知道她是为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