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她斟酌词句,试探着问起前往凉州之事,出乎意料,颜玖竹一口答应,还颇有些无奈道:“清羽,你在我面前这样谨小慎微,倒让我觉得自己失职了。”
“公子言重。”聂清羽掐了掐手心,莫名地,她突然想听他回答,事到如今,他对她又是怎样的一种感情?他同意带她去凉州,仅仅是出于作为丈夫的责任吗?
但她还是缺了些勇气,一声“公子”脱口而出,后半句拐了个弯,轻声道:“近来还是早些休息,过几日阿音出阁,你和阿爹阿娘还有的忙。”
三月二十一,颜珞笙大婚的日子。
是夜,忙碌了一天的颜府恢复寂静,聂清羽多陪了颜夫人一阵,回到住处,洗漱更衣过后,迟迟不见颜玖竹身影,问起下人,才知他自从归来就一直闭门待在书房。
他和颜珞笙从小一起长大,感
情自是不必多言,如今妹妹离开生活了十八年的家,纵使她嫁与良人,他的惆怅与伤感依旧无法抑制。
聂清羽理解他的心情,没有过去打扰,独自睡下,还特地为他留了灯。
她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中的情形匪夷所思,她像是飘浮在半空中,看到另一个自己。
承业十年二月初二,她奉姨母之命,随父亲进宫赴宴,为了融入那些贵女,她硬着头皮跨上马背,却不料马匹受惊,一路横冲直撞闯入林中,将她掀飞。
聂清羽心惊胆战,却动弹不得,无法施救那个命悬一线的自己,忽然,一个人影纵马而过,干脆利落地接住她,交给了紧追而来、吓得魂不守舍的宫人。
正是颜玖竹。
顾及她的闺誉,他郑重嘱咐宫人们,切莫对外宣扬,而她早已不省人事,全然不知自己捡回一条性命。
醒来后,姨母守在她床边,轻柔地为她拭去惊魂未定的眼泪,告诉她,她的救命恩人是太子。
聂清羽惊讶不已,且不说宣王怎会摇身一变成为太子,她曾经视为亲人、满怀信赖的姨母,竟然面不改色地对她撒谎。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自己”在姨母的诱导下对太子情根深种,终日不求回报地向他示好,直到承业十三年,她结识了一个名叫顾染歌、有着与颜珞笙一模一样容貌的少女。
之后的事情愈发荒诞不经,颜珞笙……或者说是“顾染歌”义无反顾地做了皇帝的妃嫔,而她因一次偶然被静渊王相中,讨去做了王妃。
姨母见她久久不得太子欢心,便顺水推舟卖给静渊王这份人情,她的父亲不敢得罪谢家,唉声叹气地领了圣旨。
她嫁入静渊王府,日夜以泪洗面,静渊王的宠妾们压根不把她看在眼里,甚至以羞辱她为乐,静渊王脾气乖张,醉酒之后总是对她大打出手。
承业十六年,她重病缠身,在郁郁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聂清羽目瞪口呆,猝然惊醒,发现自己身上的寝衣完全被冷汗浸透。
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她在黑暗中坐起,脑子嗡嗡作响,梦境里发生的一切挥之不去,她突然想到,颜玖竹呢?为什么二月二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
——承业
十年十二月,右仆射颜晟通敌叛国,以谋逆罪之名判处满门抄斩。
这句话没由来地跃入脑海,记不得是梦中何人与她提及,她只觉周身血液封冻,匆忙掀开帷帐,鞋子也顾不上穿,无视雪织和其他婢女劝阻,失魂落魄地朝书房奔去。
推开门,颜玖竹正闭着眼睛伏在桌案上,似是连日操持妹妹婚事、一时疲累,不知不觉睡去。
他面前摊着一本书,竟是他平日里避之不及、自称看着就发愁的《春秋》,书页写满批注,仔细查看,赫然是颜珞笙的字迹。
聂清羽心里有些混乱,无暇对这副反常的情形多加思考,而颜玖竹听闻响动,清醒过来,下意识看了眼书卷,正待解释,却觉察到妻子神色有异,肩膀犹在轻微颤抖。
“清羽,你怎么了?”他一怔,起身扶住她,谁知下一刻,她二话不说扑进他怀里失声痛哭。
“做噩梦了吗?”他轻抚她的后背,“别怕,我在这,我陪你回去休息。”
聂清羽摇了摇头,泪如雨下。
她怎么能让他知道,她梦见颜家满门抄斩,他死于非命,颜珞笙为了报仇入宫为妃,而她被姨母利用,真情错付,至死都稀里糊涂,不知是他曾经救过她的性命。
他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来,她的哭声渐渐平息,好不容易才抽噎着说出完整字句:“我梦见……梦见公子离开了我,再也没有回来。”
“怎会,梦都是反的。”颜玖竹拥住她的身躯,宽慰道,“这说明我会永远与你在一起。”
聂清羽适才露出些许笑容,轻轻道:“走吧。”
颜玖竹见她没有穿鞋,俯身将她打横抱起,回到卧房。
他在她身边躺下,任由她像是心有余悸般钻进他的怀抱。
聂清羽听到他平稳的心跳声,终于合眼睡着,梦魇消失一空,再也没有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