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公子暗舒了一口气,他想夜姐姐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过来,便请徐阳与他一同入座茶案,亲手给他煮了一壶茶,慢饮慢聊。入房之后,夜离雀反手将房门关上。因为牵动了伤口的缘故,她不禁想咳嗽,不由得捂住了嘴,闷闷地轻咳了两声。隔着屏风,她看不见此时昏睡在床上的沈漪。得知昨夜有人黄雀在后,沈漪力战昏厥,夜离雀是一刻也静不下来。是不是对她太残忍了些?夜离雀心生愧意,绕过屏风,在床边坐下。沈漪双颊微红,尚未退烧,此时眼睑微颤,似乎还陷在昨晚的噩梦之中。她看得心疼,伸手覆上沈漪的脸,冰凉的掌心贴上她火热的面颊,竟觉有几分烫手。“往后的路,得你自己走了。”夜离雀满眼不舍,垂眸牵了她的手,双手握在掌中,悄悄运起寒息,灌入她的体内。寻常药石只能医治她的外伤,想要医好沈漪的内伤,必须让躁动的炎息平顺下来。放眼天下,只有她的寒息可以引导炎息,所以她必须来这一趟。哪怕知道这里并不安全,像极了龙潭虎穴。可那又如何?当年为了送她一只小兔子,她连天佛门都敢闯,这里这些个四大世家的残兵,她根本就没放在眼里。寒息入体,纾解了沈漪体内的燥热。她的呼吸逐渐平顺下来,身上的烫意也稍微缓解。漆黑的梦境里漏了一束清亮的月光下来,温柔地照在她的身上,让她得了一刻的宁静。沈漪在月光中抱膝坐下,整个身子蜷缩了起来,生怕再触及半点黑暗。只因那无边黑暗里有看不见的火焰,只要沾上一点,便是锥心刺骨的灼痛。寒息越盛,沈漪梦里的月光便越盛。起初只罩住她一个人,往后一寸一寸地碾开了黑暗,将那窒息的黑幕彻底掀开,投落下月明千里,现出了久违的海天一色。这里是……幻武之境!沈漪猛地自海上站了起来,惊忙四顾。那妖女说过,一旦结契,必是一生。除了夜离雀外,这世上还有谁会《阴蚀诀》,谁能与她双修入境?“夜离雀!你出来!”沈漪嘶声大呼,“你与我说明白!为什么你要这样!为什么!”那妖女也说过两人双修之境相通,既然入了境,那妖女一定就在幻境之中。忽地,只见海天震颤,似是幻境有变。沈漪耳翼微动,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刚一回头,视线便被黑暗彻底吞没。夜离雀强行从幻武之境中抽离出来,瞧见沈漪似是欲醒,连忙点中她的昏穴,不急不慢地给她掖了掖被角,起身走到盆边,拧干帕子走了过来,为她擦拭额上的汗珠。“什么人?”突听房外响起一声侍卫的厉喝,便有一条黑影自檐上翻了下来。谢公子推着木轮车来到房门口,不悦地瞪视李,怒声道:“这里可是朝廷府衙,少帮主多少还是守点规矩,莫要在我的地方放肆!”李没想到朝廷这些侍卫的耳力如此了得,他才跃上屋檐,便被人立即抓了个正着,只得翻下檐来,抱拳歉声道:“在下只是关心沈姑娘伤势。”“敢问少帮主与沈姑娘是何关系?”谢公子铁青着脸问。李轻笑道:“四大世家同气连枝,虽说并不同门,也当有同门之谊。”“好个同气连枝。”谢公子冷嗤一声,话有所指地反问,“今晨我有所耳闻,当年扬威镖局血案与却邪堂有关,少帮主说同气连枝,不知此事有没有干系?”“你!休要血口喷人!”李怒喝。院中的侍卫当即拔剑,指向了李,齐声道:“休得放肆!”谢公子脸色如霜,凉声道:“就少帮主适才那梁上君子所为,我便可以治你一个谋刺皇子之罪。”李握紧拳头,“我们四大世家之事,素来与朝廷无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怎么?江湖就不算我大胤山河了?你们这些武林人士,也不是我大胤的子民了?”谢公子反唇相讥,直接切中要害,“还是少帮主从来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李语塞,这话是怎么答都是错。“还不走?”谢公子看他碍眼极了,索性直言,“若是少帮主不知我与沈姑娘是何关系,大可问问天佛门的掌门公子。再敢如此造次,我便以谋逆罪论处。”李灰头土脸地转身离去。不就是个站不起来的废人么!迟早有一日,他会把今日之辱原样奉还!夜离雀推门走了出来,谢公子闻声回头,对着夜离雀温润一笑,颇是得意地问道:“如何?”夜离雀失笑出声,简单地应了两个字,“像我。”作者有话要说:更文~就看漪漪什么时候反应过来啦~贼父子徐阳入内给沈漪诊脉之后又将郎中给沈漪开的药方重新看了一回,确认是对症下药后,便领着夜离雀自府衙后门上了马车缓缓离开了州府。“老夫可是遂了你的心愿到了庄子上,夜姑娘可不能再凶老夫了。”徐阳看着夜离雀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那张冷艳的脸庞忍不住提醒她。夜离雀靠在车壁上,莞尔道:“一言九鼎徐老放心,我不会耍赖。”徐阳总算可以长舒一口气。他手里可从未有过医治不当亡故的病家他不希望夜离雀成为那一个。“只是……”夜离雀话锋一转,徐阳额角猛地一跳,瞪大一双苍老的眸子看她,警告道:“你这些年来大大小小伤势不断,你莫仗着年轻妄为再不好好养着,一旦落下痼疾,我可医不好你!”夜离雀眯起眼来笑道:“徐老莫恼,我比任何人稀罕我这条小命这三个月我定会好好在庄子里养着。只是徐老答应我的事还请徐老多多上心。”原是说这个。徐阳悄悄松了口气捻须道:“这个自然。”“我可是把阴泉玉藻都捞了个干净……”“老夫知道这味药材难得自会善加使用。”徐阳说完白了她一眼道:“你不必操心。”夜离雀就喜欢听人说这样自信的话不禁会心一笑点头道:“那我就等着徐老的好消息了。”“嗯。”徐阳沉吟道。马车进入山道后,便颠簸了起来。夜离雀掀起了帘子,回望州府的方向。等她养好伤再回江湖时,也不知那时候的江湖会是什么样子。虽说她一直看不起四大世家之人,可现下她也只能寄望剩下的那两家可以守好大胤的江湖,至少在她回来之前,别让沧溟教反攻成功。或许,她真正应该寄望的是漪漪。漪漪的武功已经是当世一流,缺的只是江湖经验。有她镇守大胤江湖,应当可以力抗东方离一段日子。只要漪漪可以吸引东方离的注意,她便可以潜回幽狱,把怜妆安然掳出来。怜妆……夜离雀希望她就是涟姐姐,却又希望她不是涟姐姐。若真的是她,只要能脱离沧溟教的地盘,她与漪漪便能有重逢的一日。可她那般半人半尸,漪漪瞧见之后,不知会有多心疼。倘若怜妆不是涟姐姐,那真正的涟姐姐会被东方离藏在何处?还是说……涟姐姐已经亡故多年,世上已经没有沈涟了。五味杂陈。夜离雀缓缓放下帘子,只希望自己可以快些养好伤,早些赶赴北疆,再闯幽狱一回,把这些事一桩一桩地弄明白。且说李灰头土脸地回到府衙厢房时,李伯陵正与萨珠商谈正事,看见李面色不好,便停下议事,向他投来了疑惑的目光。“阿,你这是怎么了?”李伯陵问道。李憋了一肚子气,看见萨珠在此,忍不住问道:“萨伯伯,卫谢与阿漪究竟是何干系?”萨珠皮笑肉不笑,淡声问道:“贤侄不是已经有答案了?”李倏地握紧拳头道:“凭什么?卫谢可是个站不起来的废人!”“他却是当今天子唯一的弟弟。”萨珠提醒李,“我们现下还得受他庇护,在此养伤。当心祸从口出,节外生枝。”“萨大哥,犬子不懂事,交给我来教训吧。”李伯陵按住不服气的李,“我晚些再过来与大哥商议。”说着,他回头对着李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他回房。李只得顺从。两人刚进了房间,李伯陵便将房门关上了。李不解道:“爹你这是什么意思?”“那丫头在魍魉城外用的功夫,你可还记得?”李伯陵正色问道。李自然记得。“她那功夫至刚至阳,并非天佛门所出。若我没有估错,她修习的必定是赤皮卷上的武功。”李伯陵曾与燕姬一同研究过那张赤皮卷,燕姬虽然没有说那卷赤皮卷从何而来,李伯陵却早已查了个清楚。他之所以没有追究燕姬与问济的过往,念的就是那张赤皮卷。起初他以为燕姬定是留了一手,所以没有把从问济那里套出的赤皮卷秘密说完,所以李伯陵便待燕姬千好万好,为的就是想从燕姬口中套出些有用的东西来。只可惜燕姬直到失踪那日,都没有再透出相关的半个字来。那场大火把月居烧了个面目全非,赤皮卷也在那晚消失无踪。李伯陵本以为那是嬴官顺手盗走了赤皮卷,如今瞧见沈漪身上出现了这门功法,他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便是那晚沈漪被困月居,就是她不小心触动机关,趁机盗走了赤皮卷。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好奇问道:“那是何物?”“光明寺的镇寺之宝。”李伯陵简单交代,“据说上面记载了一门至刚至阳的内功心法,当年连问心禅师也没有参破。问心禅师之所以修习《阴蚀诀》,也是为了参破赤皮卷的秘密。只是,他没逃过寒息反噬,最终爆体而亡。”李灵光一闪,似乎明白父亲的意思了。“那夜罗刹的《阴蚀诀》惊世骇俗,想来是突破了极易爆体的了。李伯陵提醒李,“赤皮卷当年落在了你娘手里,在玲珑岛一放便是十余年,按理已算是我们的四海帮的东西。夜离雀绝对不知道赤皮卷的由来,沈漪却学了这门功夫,唯一的可能便是沈漪当夜在玲珑岛上顺手牵羊了。她可不是个纯善的小姑娘,为了扬威镖局的血案,只怕什么都做得出来。”李虽说听得有些发凉,却笑道:“爹,她纯不纯善并不重要,只要把她变成我的人,那也算是物归原主了。”“话虽如此,可你也要提防她些。”李伯陵是同意李这个法子,也想李用这个法子处理此事,“既然她能与夜离雀双修,想必也知晓《阴蚀诀》的内容。只要她能过门,不论是《阴蚀诀》还是赤皮卷,迟早是我们四海帮的东西。”李大喜道:“对付她这样姑娘,儿有的是办法,只是那卫谢实在是碍眼!”“一日没有成亲,就还有一日机会。”李伯陵拍了拍李的肩膀,“阿莫急,一步一步来。”李激动道:“爹有什么好法子?”“先养伤,慢慢来。”李伯陵现下还没想好,这里是卫谢的地盘,造次不得,“你也别太殷勤了,有些女人你越殷勤就越不理睬你。”对付女人,父亲向来有一手,不然也不可能把武林第一美女燕姬娶回玲珑岛。李想,此事也确实急不得。沈漪的伤势迟早会好,等好了,势必要跟萨珠回天佛门的。回到天佛门,那可就是江湖地盘,卫谢的身份再尊贵,也不可能像现下这样把沈漪护得滴水不漏。这两父子已然计定,往后两日,李一改没事便往内院跑的毛病,让谢公子清净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