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这一年多前,少年不经事,有父亲依仗,有师兄师姐宠爱,脾性暴躁激烈,动则刀剑,眼里揉不得沙子,耳里听不惯歹话。
如今也晓得寄人篱下,有求于人,要忍气吞声;为了报仇,要韬光养晦,甘于蛰伏。
楼镜等了两个时辰,太阳西斜,光芒已不似正午的强盛。詹三笑午睡起来,又看了会儿书,将楼镜晾够了,披了衣裳走出来,詹三笑瞧了她一眼,抬头望着碧蓝的天。
风吹来,将头顶风铃打得叮当清响。
詹三笑知道这人打定主意了,她昨日说了那番话后,便猜到楼镜会有所反应,只是不觉得她会太早定下心来,所以晾她一晾,怕她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
詹三笑明知故问,“婢女通禀,你要见我,这倒是稀奇,有道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找我何事?”
楼镜道:“我愿意入风雨楼,做你手下。”
“哦?”詹三笑声音惊讶,脸上云淡风轻,“怎么又突然改变了主意?你不厌飞花盟是邪道,是天下大恶么,你不怕日后被世人知晓,自己身败名裂,同门师兄弟与你反目成仇么?”
楼镜已然决定,坚守住自己的底线,其余一切,她全不在乎,只是詹三笑问那最后一句话时,她心里还是颤动了一下,半晌,回道:“明白我的人,自会理解我。”
楼镜抬头,“但你要替我找沈仲吟。”
詹三笑淡然道:“不是替你,是帮你,我给你提供便利,让你接触赫连缺,如何在他那里获得沈仲吟消息,如何寻人,甚至是设计拿人,瞧你自己本事。”
楼镜皱眉沉吟一瞬,道:“好。”
她便算正式入了这风雨楼,成了飞花盟万千恶人中的一员。
与之前日子相较,也无甚差别,只是成了詹三笑贴身护卫,成天跟着她,得知的消息也就多了起来。
她原本对江湖中事知晓得不多不少,一半是听门中长辈弟子言传,是只半罐子,只晓得这飞花盟中有朝圣教,燕子楼,定山派三大势力,并不知晓这近几年间,悄无声息生长的风雨楼。
这风雨楼人员不广,也没有各个身怀绝技,但不可或缺,是这飞花盟的账房。楼中钱庄,赌庄,酒楼,青楼,这些三教九流往来,消息流散汇聚的生财地不少,盐,丝绸,茶叶,瓷器,这些正儿八经的生意更多,这风雨楼是飞花盟的商脉,飞花盟中大半开销用度皆是出自这里。
某方面说来,地位一点也不比那三大势力底。
江湖中人没见过这神神秘秘的风雨楼主人,谣传她白玉做瓦,金砖铺地,银票多得烧也烧不尽,其居所逍遥,那是人间极乐之地,她便似天上闲散无事的神仙一般快活自在,又因其经商有道,料事如神,便有个小神仙的外号。
楼镜瞧瞧那院子,金砖玉瓦是没有,太粗俗,詹三笑瞧不上,但眼下这宅子里布置,也不见得比金砖玉瓦俭省,至于这小神仙是不是自在逍遥,也不见得,她就没见詹三笑几次真笑过,大多冷笑谑笑,膈应人,总是愁眉难展,暗自神伤,也难怪总是病怏怏。
楼镜几度忧心这人羸弱的似捏一把就碎的身躯,能不能撑到她找到沈仲吟。
这日楼镜来见詹三笑,原想提提见赫连缺的事,那时詹三笑正在会客,她便候在一旁。
那客人是个商人,一身枣色云纹锦缎对襟长褂,大腹便便,细长眼睛,一眯便只剩一道缝,与詹三笑交谈时,那谄媚阿谀之态,叫楼镜心生轻视。
那人走后,詹三笑问道:“怎么,你对那人有意见。”
“没有。”
“下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我知道你心中想什么,你瞧不上那人谄媚之态,是不是。”
“是又怎么?”
“你瞧不上他市侩,他笑你不会做人。你不知,无人有他的本事,做着正邪两道的生意,只怕乾元宗也与他交易往来咧,那虎鸣山上,指不定有哪只青花瓷瓶就经过他的手;正邪两道门派万千,脾性迥异,而这飞花盟里的人,又有哪个是好惹的,你以为他这是奴颜婢膝?不过是逢人说人话,逢鬼说鬼话,有千张面,遇个人换张脸,所以哪里都吃得开。”
楼镜咋舌,“他是刘兆金?”
武林中人极少关切商人,只这个人太出名,腰缠万贯,被称一声财神爷也不为过,想不知道也难。
原来飞花盟的生意也敢做,真是无奸不商。
詹三笑斜斜地瞅她一眼,“君若求权,须曲须圆,君若求位,须奸须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