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天色稍亮,东方射来第一缕晨光,将白雪照的晶莹。书房门前那只风铃轻摆,屋檐上的积雪落在雪堆里,发出一声酥响。
詹三笑缓步走来,撩开帘子进屋。
屋中长桌旁立着一道高大身影,门边轻轻响动,他便转过身来。这人身着银线压边的玄色长袍,鬓角乌密的头发齐整,似冷铁一般都气质,高眉深目,鼻梁挺秀,面相俊白,有股子异域风情,“小神仙,气色见好啊。”
詹三笑走到座椅旁,婢女伶俐,先将烘得暖融融的软垫铺上,又奉了两杯热茶来。詹三笑素手朝一侧抬起,示意赫连缺入座,“倒是赫连楼主眉眼倦惫,隐有忧色。”
赫连缺背着双手,立在原地,“累累白骨筑一座燕子楼,这人命的买卖,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整日里提心吊胆,自然不比小神仙这块风水宝地安逸自在了。”
詹三笑嗤笑一声,悠悠道:“燕子楼不安逸,赫连楼主也住了这么多年了。活阎罗,什么妖魔鬼怪镇不住,也有忧惧之时?”
赫连缺踱步到詹三笑身旁,“也不过压一压小鬼,遇着杀神,也只有俯首称臣的份。”
詹三笑瞥了眼赫连缺,赫连缺眼珠异色,泛着碧光,似暗夜深潭,詹三笑轻轻摆手,侍立在侧的婢女悄然退下。
“赫连楼主倒似很不愿,也是情理之中,这本是在自己地界上称王称霸,俯瞰众生,逍遥恣意,忽然便矮了人一等,要听人号令。将心比心,若换做是我,我也不愿。”詹三笑侧昂起头,玉白的脸上似笑非笑,眸子微觑,隐约光芒闪烁,直把人心穿透,“所以也就不难理解,楼主趁着老虎打盹,迫不及待出手,一招借刀杀人,向中原武林透露龙仇行踪,龙仇一死,挟其幼子,吞食龙仇势力。减去老虎羽翼,归为己用。赫连楼主,好手段啊。”
赫连缺竟不反驳,只冷笑两声,“小神仙好灵的消息,灵到叫人害怕。要说这透露龙仇行踪,小神仙该占首功才对。”
“楼主这话,我就听不懂了。”詹三笑轻飘飘说道。
“我以为龙仇的行踪是我得的,不不不,”赫连缺缓缓摇头,右手撑在詹三笑座椅旁的扶手上,“这消息,是你让我得到的。”
“楼主的话让我越发糊涂了。”
“我原本也只是怀疑,你方才一番话更让我笃定,借刀杀人,小神仙,这四个字,送你最合适。”赫连缺双眼一觑,目光更为深邃,“你将我心思分析透彻,知我若是得到消息,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决计不会放过。借我之手,除掉龙仇,断了丘召翊一条臂膀;丘召翊出关之后追查,也有我在前面顶着,若是查出了什么,正好,我与丘召翊决裂,便又是一出反间计,只这一招,便叫丘召翊手底下主力,三去其二,好算计,缺,自叹弗如!”
詹三笑面色泰然,用茶盖撇去茶沫,轻轻呷上一口。赫连缺身姿高大,他俯下腰来,阴影将詹三笑笼罩,“只是不知,小神仙,这丘召翊手底下最后一员猛将韶衍,你准备什么时候对她下手?”
詹三笑一顿,眼睑半垂,脸色阴郁,似忽变的阴雨天,黑压压阴云袭来,暗无天光。赫连缺见了她这神情,背起双手,直起腰来,“哈哈哈,韶衍与小神仙情深意厚,下雪了,想必人此刻已在府上赏雪了罢。”
不过片刻,詹三笑神色恢复,却比先前更冷漠,“这一切不过是赫连楼主的臆想罢了。”
“我虽无真凭实据,但真相如何,你我心知肚明。”
“话已至此,我已是坦诚布公。事先你说我不甘臣服……”赫连缺嘴角微扬,那笑意极危险,唇齿微张,缓缓吐出,“你不也一样?本是上有慈父慈母,下有血亲胞妹,天伦之乐,令人称羡,丘召翊因僵症难愈,又想要药方,又想不坏了飞花盟的规矩,编撰偌大一个谎言,顷刻之间,府宅灰飞烟灭,你从此孑然一身,落得个半残的身躯苟延残喘,甚至不得不献出药方,投靠仇人,以求庇护,谋得安生一隅。与你相比,我这一点不平,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詹三笑身躯一震,将那茶盏往桌上一放,失却了力道,哐啷一声响,热热的茶汤荡出来,溅到茶几上,袅起一缕热气,有些洒在詹三笑手背上,苍白的皮肤红了一片,似丹青手笔尖沾的胭脂在雪白的宣纸上晕开。
“小神仙,你我本是同病相怜之人,更应该互相扶持,风雨同舟。以你之消息脉络,以我之楼众势力,便真有一日与丘召翊翻了脸,也有抗衡之力。”
詹三笑面色铁青,她脸颊瘦削,一旦咬着牙根,便瞧得见脸侧绷紧,此刻缓缓的松下来,冷淡道:“如楼主所言,我这是副半残身躯,三两日一病,哪里有心思体力去争夺算计,惟愿似如今这般,偷一两日清闲,过过安生日子。”
赫连缺正眼瞧她半晌,眯了眯眼睛,跟聪明人交易,话往往说一遍便足够了,谈不拢,说再多也是无益。
詹三笑拿着帕子轻轻擦拭手上茶渍,“赫连楼主有与我说话的这闲工夫,不如多想想怎么善后罢。”
赫连缺轻笑两声,告辞离去之前,压低了声,半是胁迫,半是玩味的说道:“丘召翊病愈,此次出关,权力收束,小神仙,你掐指算算,咱们这位多疑的盟主,能留你到几时?”
赫连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