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镜一怔,仔细打量起这个少女来,明眸皓齿,十分讨人喜爱,仿佛与余惊秋很熟,一口一个山君,余惊秋甚至连她的事也会跟她说。
“我知道你不肯走的,我把翁都借你,免得你着凉了,你要是折腾得自己伤势加重,我师父要生气的。”月牙儿打了个手势,白虎乖觉地走到楼镜身后,往下一趟,露出柔软的肚皮,围绕着楼镜,热烘烘似暖炉。
“多谢……”楼镜回首道谢时,月牙儿已经出了门去,楼镜靠住了白虎,开始觉得疲倦异常。
确实如阿难所说,余惊秋一时片刻醒不来,楼镜等她清醒,足足等了六日。
那日,楼镜白日去瞧她,人没醒来,被韫玉勒逼着回去歇息,躺在床上,抵不过身体的困倦,睡了过去,夜半醒来,月入中天,她出了房门,见到院子树下,坐着一人。
楼镜心急跳了两下,快步下楼,走近时,脚步却不由自主放慢,走到桌旁,看着向月而坐的人,问道:“我该你唤你余惊秋,还是该唤你寅九?”
桌上放着一块玉佩,玉佩从中断裂成两半,被红绳绑在一处,余惊秋将它收回袖中,说道:“寅九是我,余惊秋也是我,名字罢了。”
楼镜坐到一旁,声音沉闷,“你大可以用真面目去见我。”
“几年前,我们还在虎鸣山上时,你跪在书房外那会儿,师父召见我。”
楼镜诧异地看向她,不知她为何忽然提起这样一件事。
“似乎那时候师父就预料到自己时日无多,他担心自己一走,我们再无依靠,他嘱咐我,我们师兄妹间要互相帮持督促,师父对我说,他总放心不下你,害怕你误入歧途,也怕你的性子太孤傲,踽踽而行,所以把你托付给我,若有朝一日,你真的误入歧途,由我来劝导你回归正途,若是尽力而为不可得,也就毋须再手下留情。”
楼镜霍地起身,木然瞪了余惊秋半晌,忽然冷笑了起来,“所以你是来监视我,来杀我的?你本不用这样大费周章,你来问我一句,我会不告诉你么。”
“人心险于山川,若你误入歧途,想要瞒我,又怎么会让我看出来。”
余惊秋将血淋淋事实刨开来,他俩人经过这么多事,怎会再对人毫无防备。楼镜颓然坐下,苦笑一声,“你说得对。”
“赫连缺的人一直在追查我的下落,我出谷不久,就遇上了他的人,一来,为了避开他的耳目,二来,追着我的那行人收到了调令,要去风雨楼,我正不知道该怎样去验证你的本心,索性扮作了赫连缺的人,跟在你身边。”
楼镜心中苦涩不已,面上一派妖娆,倚着桌子,狠狠逼视余惊秋,冷笑道:“如今呢,师姐觉得我这个魔头该杀不该杀。”
答案早已可知,否则她就已经死在了死人庄里,只是关心则乱,她没有想通。
余惊秋回头看她,重伤初醒,还满是倦惫,楼镜在月下望着她的眉眼,心头一软。
余惊秋说道:“我知道你的难处,你有许多不得已。”
她说得如此恳切,或许正是因为她在身旁监视,亲眼经历过许多事,这话才如此踏实,不是空荡荡的一句虚话。
楼镜嘴上说着自己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她,那些流言蜚语,那些谩骂指责,再多当面的质疑,她也觉得无所谓,余惊秋这一句话却好似把她心底深处那些委屈全给掏了出来,难过到难以言喻。
她眼中发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只是旁边余惊秋还在,便感到现在哭太难堪,将眼泪忍在了眼眶里。
余惊秋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衣裳,站起身来,“我们师兄妹命途多舛,师父早有预见,前途坎坷,风雨飘摇,仅凭一人之力是难以走下去的,如今我们也仅有对方可信赖依托。”
楼镜面露悲色,说道:“郎烨师兄不在,云瑶师姐也……狄喉师兄怕是再难信我,下次相见,手足相残罢了。”
“阿瑶未死。”
楼镜神情错愕,紧紧盯着余惊秋。
余惊秋徐徐道:“药夫子从来没有分尸的癖好,他要折磨人,有千百种法子,若要羞辱各大门派,亦或是要引起你和各大门派的争端,也有千百种法子在尸身上做文章,分尸是最下等,就算是他要分尸,更不必将头颅拿走,多此一举,他大可以将头颅留在当场,如今那尸首穿着阿瑶的衣裳,头颅却不知去向,倒显得欲盖弥彰。”
“你说的虽有道理……”这一点楼镜也想得通,只是当时那场景,正面的冲击太强烈,让她难以深思,而且她总忍不住多想,总忍不住去想坏的结果。楼镜将那日到死人庄前后的情景说了一遍。
“那日我比你先到死人庄,药夫子就已经不在,牢房中的许多试药人也被带走,药夫子是早就嗅到了风声,事先撤走,留下了那么一具尸首示众,不光威慑武林门派,以罗五的种种表现来看,药夫子是知晓你和阿瑶关系的,借此一招,让你拖住各路人马,药夫子既然是丘召翊的人,你这一次若是能逃脱升天,日后他也依然能借阿瑶来牵制你。”
楼镜深深吐出一口气,只要云瑶尚在人世,不管在哪,她也要把人找回来。
夜里风大,余惊秋手抵在嘴边,轻咳了两声。
楼镜看向她,余惊秋对药夫子如此了解,都源自她真真切切和药夫子的交道,那是个何其残暴的人,那四年对于余惊秋而言是怎样的,楼镜不得而知,只是她心底想一想,会觉得疼,“你的伤,怎么样了……”
“在慢慢恢复了,韫玉医术极好,你不用担心。夜深了,回去歇息罢。”
“好。”
两人默然无言,又走回楼阁,楼镜住在下面,余惊秋住在上面,在楼梯分别处,楼镜忽然叫住了余惊秋,问道:“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余惊秋欲言又止,少顷,温声说:“希望你在这里,能有个好梦。”
余惊秋回了自己房中,将那烛光挑亮了些,坐在床头发起怔来,许久捂着心口长长一叹,却在这时,房门被猛地推开。
药房的门一直是不落门闩的,这是韫玉的规矩。
余惊秋惊愣地注视着门口的人,被这突然的响动一惊,她咳嗽起来,脖子连着脸泛起病态的潮红,“你……”
楼镜拿着个枕头,气势汹汹地看着余惊秋,“我梦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