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什么不好,便也没有像李致典一样出言劝阻,直到某一天,云雾遥在赶路途中途经的一片辽阔草原边上,捡到了一个遍体鳞伤、血迹斑斑的人。
那人伤的很重,两条腿自膝盖以下都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去,左手碎的只剩了几根白骨,用辨不出颜色的布条绑上了块断的看不出模样的金属,身躯上满是凶险至极的伤口,唯有右手还算完好,紧紧攥着按在胸前,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蜷缩的姿态,似乎在护着什么宝贵的东西。
即便伤成了这个样子,他还是在云雾遥走近的瞬间,下意识的举起了左臂,勉力发出一道已经微不足道的刀芒,而后被云雾遥毫不留情的敲晕过去。
程渺本是想要过去帮忙的,却在看见那道熟悉无比的微弱刀芒后僵在了原地。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以这种方式再次遇见封霄阳。
凶险至极、望而生畏的伤痕几乎遍布了封霄阳周身,云雾遥一边医一边抽气,待到将封霄阳收拾出个大概的模样,整个人都显得憔悴了不少,有些无奈的碎碎念:“怎么能把自己作践成这个样子呢?明明是绝代……”
最后两个字被她自动消了音,却没有逃过程渺与李致典的耳朵,程渺在眨眼的间隙中瞥了一眼李致典的面色,正巧捕捉到那一瞬的兴味与深深的忌惮,顿时心中一个咯噔。
封霄阳终于是被从一团血污布条中收拾出了些人样,却显得更不像个活物了。
他瞎了一双眼,断了两条腿,已然看不出任何与曾经那个狂妄魔尊的相似点,仅剩的右手里在昏迷中死死攥着,云雾遥使了全身力气,也没能掏出他那手里的东西,索性不再去管。
云雾遥虽喜欢捡人喜欢医人,却不是个喜欢照顾人的,确认了封霄阳的状况已然稳定后便将他推给了李致典照料,李致典与程渺对视一眼,相当干脆的将这份责任再次拱手让了人。
程渺站在门前犹豫了半晌,而后果断坚决的走了人,三天后云雾遥路过小院,发觉自己好不容易救好的人被饿的气息奄奄、有了出气没进气,勃然大怒,强压着程渺进了门,义正言辞的告诉他,若是再这样蛇蝎心肠,便不再与他一起同行。
此处距离修真界尚有一段路程,程渺的丹田还在重新构建当中,如今是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只得遂了云雾遥的意,不大情愿的照料起封霄阳来,勉强维持在个让他不至于饿死的地步。
他照顾的相当敷衍,封霄阳却像是石缝中的一丝青草,只要有一滴露水便能扎根抽芽,竟是在程渺这种缩衣减食、恨不得他马上断气的“照料”中相当顽强的一日日好了起来。
程渺有些后悔自己的多此一举——魔人的生命力坚韧的像是打不死的小强,只要少自己作死都能活过来,何必需要他的照顾。
李致典与云雾遥在边界的一座小城落了脚,说是要收拾一些情报再做打算,程渺自然没有异议,只是有些莫名的烦躁挥之不去。
第七日的时候,封霄阳便有了些动静;第二十一日的时候,封霄阳躺在床上,感受着程渺不甚温柔的照料,忽的出了声:“你是谁?”
声音沙的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遍,哑的像是鸭子叫。
程渺的手顿了下,伸出手来在他仍然握紧的右手背上写:路人。
“好一个路人。”封霄阳似乎是想笑的,却被抑制不住的咳嗽打断,再接上自己的话时,本就毫无生气的声音里更是没了多少活人气,“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程渺皱着眉写:不是我救的,有人看你可怜把你就回来了,我代为照料。
魔人低低嗯了声,听起来像是笑,却又疲惫苍凉的厉害。
他的眼睛已然全瞎了,躺在榻上下意识寻找着阳光的方向,最终找到了床边的火盆,下意识抬手挡了下自以为的阳光,低声问:“几时了?”
子时。
封霄阳便不再说话。
程渺望着他那副毫无生气的模样,一时间竟有些苦涩的新奇。
这个魔人在他面前永远是活蹦乱跳、无时无刻不想着怎么作妖的,他还真从来没见过封霄阳如此狼狈、奄奄一息的模样。
却也并没有料想中的那么快意。
李致典与云雾遥出了门,却是许久未归,程渺在院落中等了三日,终是忍不住出门询问,便得知了一个二人一同被卷入秘境、不知何时才能归来的消息,与云雾遥提前留下的、装满了灵石银钱的乾坤袋。
程渺带着乾坤袋回到院中,望着已经能慢慢坐起身来的封霄阳,迟疑半晌,决定再等待一段时间。
又过了半月,二人依旧音信全无,封霄阳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多半,甚至会在不经意间不受控制的散发出信香来。程渺终于是避无可避、逃无可逃的被推到了他逃避了半月、必须要做出的那个选择面前来。
他做出决定的那天,是一个相当明媚的春日,桃花长得满山遍野,一片耀眼的水红。
程渺把封霄阳背在背上,有些艰难的向着山林进发。
如今的封霄阳并不重,程渺的身体却也不比从前,走几步便要喘,封霄阳便在他停下的间隙问他:“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程渺把额前的汗擦了,在他绕在自己胸前的手臂上写:他们说要去前面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