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烈拿麻绳将一窝寇贼捆了,扔在才被惊醒的慕容僑面前,听候发落。
自己好歹也是一州刺史、彭城王的未来岳父,竟险些叫这群小贼把女儿偷去,慕容僑暴跳如雷:“竟然偷到老子身上了!也不打听打听我们进京是做什么的,竟敢偷到老子身上!”
“来人啊,把这些贼人都给我捆了,送进京去,让他们瞧瞧偷了皇亲是什么下场!”
匪首正是方才摸进慕容氏车中的青年,闻言不畏不惧,反而仰头大笑:“既是出来偷当然要干票大的,那些小打小闹的偷来也不过几件烂衣裳,又有什么用。若非是使君的车队,草民还看不上呢!”
却是个顶顶英俊的青年,头上扎着平民的蓝布头巾,额前碎发微蜷,两道浓黑剑眉之下一双黑目精光如电。慕容僑被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激怒,狠狠抽了他几鞭子,才要开口,已整好服饰的慕容氏却走了过来:“阿爷。”
“把他们放了吧。”她道。
“三娘,你这是何意?”慕容僑惊道。
慕容氏平静地答:“女儿听方才这位壮士口气不小,像是个有志气的,不若放了他,给他封引荐信,叫他投军去吧。”
又对青年道:“壮士既有干一番大事的志向,便该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如此方是大丈夫所为!盘算妇人嫁妆,打劫过往商旅,难道就是壮士口中的大事么?那也未免太过狭隘可笑了些!”
她容颜清冷,夜色下一张玉白容颜有如冷浸溶溶月,精致妩媚的眉眼都冷艳了几分。青年似是魂魄悸动,震惊无比。
转眼,他恭敬了神色,道:“小娘子此言差矣,岂非我不愿报效朝廷,然我等出身寒微,自建元以来,朝中只用士族之人,并无我等落足之地。还请小娘子为某指条明路。”
“朝中不可,难道北方六镇也不可么?”慕容氏反问,“如今北边边境上正缺人,阁下若真想立一番事业,当往北方,为大魏守土扩疆。”
六镇是□□时为防范柔然在北方边境所设的军镇,然自建元改制以来,士族贵族南迁,大力推行汉化,六镇却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鲜卑族语言、习俗,与中原相抗衡。加之北方战事日平,此地渐渐成了流放犯人之地,据守此地的则多是鲜卑旧贵。
而朝廷眼下看着是风平浪静,可皇帝昏昧,去岁南征失败,国家元气大伤,身体也一直反反复复的不好。如今太子年幼,皇后靳氏又野心勃勃,他能预料到掩在这风平浪静之下的洪流暴雨。
青年尚在思考,慕容氏却不再看他,向父亲福身行礼,便要回到车上去。
慕容僑虽然不悦,但自从赐婚圣旨下来后已是唯女儿之命是从,狠狠抽了为首之人一鞭子,命侄子将人放了。
绳子被解,青年手脚得以放开,他仰头望着远去的女郎,神色郑重恭敬:“多谢女郎再点,他朝我若能成就一番事业,必定报答女郎今日点播之恩!慕容娘子,咱们来日再会!”
他一个寇贼,日后能和她有什么交集。慕容氏浑不在意,头也未回地返回了车里。
半月之后,车队顺利抵达洛阳。
还有二十天就是圣上所定的婚期,回到洛阳后,慕容僑马不停蹄地开始了婚宴的筹备。宫中亦传来旨意,要慕容氏于次日前往瑶光寺,去见彭城王的母亲彭城太妃高氏。
今上和彭城王都不是先帝建元帝的儿子,建元帝无子早逝,选了兄弟广阳王一脉做继承人,而今上的生母广阳王妃因难产去世,因而幼时是长在太妃膝下,得她照顾,也是因此与彭城王兄弟情谊深厚。
慕容氏对这位太妃早有耳闻,知她温柔贤淑,是京中出了名的善人,但仍不免紧张。
毕竟,她深知以她的家世,给王爷做侧妃已是高攀,殿下却要了她为正妃,为此还得罪了陛下。太妃,会不喜欢她么……
次日她很早就起来梳妆了,衣裙挑了又选,不能太俗,不能太艳,纠结了许久才堪堪选了一套满意的换上了,忐忑地往瑶光寺中去。
瑶光寺是皇家所修的尼寺,因太妃信佛,近来正在寺中清修,是而见面之地选在此处。
到了太妃所居的佛堂,彭城王并不在。慕容氏按昨夜练习百遍的汉家礼节行过礼后,太妃命她上前,温柔执起她手笑道:“真真是个美人坯子。难怪时樾非卿不娶,实在生得美丽灵秀,连我瞧了也忍不住喜欢。”
“你是个好孩子,不枉时樾为了你同官家求旨前去南境平乱。那样危险的境地,我原还有些怨你,等见了面,可喜欢得跟什么似的。来,这是我的见面礼,快戴上瞧瞧,好看不好看?”
太妃笑得温柔慈爱,取了对血玉手镯与她戴上,见未来婆婆态度和善、并不以门第看人,一直悬着的心才悄悄落了下来。深吸一气应她:“谢谢太妃,妾很喜欢。”
太妃对这未来儿媳的喜欢不是假的,留了她在座,又欢欢喜喜地问了她许多话。婆媳二人一直聊到日头偏西,太妃见天色不早,便打发了宫人送慕容氏回去。
途中却经过一片梧桐林,秋日红叶似火,慕容氏见秋光粲艳,不由停了脚步,望着夕色金光漏下红叶的绚丽出了神。
还有二十日她便要嫁给他了,其实那日夜里,她是存了赌的心思的。赌他会为她的眼泪而心软,替她摆脱当时的困境。她没想到他会许她以正妻之位,还对她许了一生一世的承诺……
若说从前还只有几分朦朦胧胧的好感,自那夜之后,她便彻底地沦陷了。慕容氏含情脉脉地看着那红叶,心想,他和他的家人都待她那么好,她也一定要好好地爱他,回报他,为他生儿育女……
少女怀春的模样十分妩媚动人。头顶却有毛绒绒的东西落下,锥在发顶上,微微刺疼。她起初还不在意,扔得多了,旁边的宫人也察觉到了:“这什么东西,谁在往慕容娘子头上扔苍耳子?”
苍耳子?
她往头上一抓,果然摸到一把毛茸茸的苍耳。恼怒地回过头去:“谁?”
这一转却瞧见对面的红枫树上正坐着个腰挎宝剑、身着胡服骑装的俊美少年,嘴里叼着根草叶,玩世不恭的模样,正把一粒又一粒的苍耳子从空中抛下,嘻嘻笑道:“我瞧这小娘子在这傻站好半天了,连路也不赶了,眼瞧着山门就要关了,是在提醒她呢。怎么二位似有责怪之意?”
话虽如此,当他视线不经意扫过少女怒气流转、光映落晖的一张桃花面,心神竟为之一荡,不争气地从树上摔了下来,巨大的声响回荡在林间:“哎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