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投下女子清瘦秀颀的影子,她在案前屈而跪下:“未亡人谢氏,见过魏王殿下。”
这一声清清细细的,仿佛月下的一缕烟,夜风便可散去。斛律骁初时并未在意,心不在焉地道了声“免礼。”
“你抬起头来。”
他抬眼,漫不经心地朝女子看去,那女子恰也于这一瞬抬了眼朝他望来,娟娟如新月的眉,秀挺的鼻,风露清愁的眼,眉梢眼角若盈若散的愁意……都一瞬间闯入他的眼中,像是贸然坠入春夜的一尾蝴蝶,在莲尖轻点,又翩跹飞走,只余莲瓣在风中盈盈。
他愣了一下,身形微晃。女子已低下头,留了漆黑的鸦鬓与雪白的一截脖颈与他。
素衣白裙,清冷愁绝,在暖黄的烛火中有如一枝低颈的白鹤,虽是受降,也是亭亭的姿态。
斛律骁心间却如投石入水,渐渐地荡开了圈圈涟漪,良久也未能平息。
“起来吧。”
他尽量平和着语气道,尚不明白这陌生的悸动是因何,略皱了皱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笺。心尖儿仍若叶落琴弦,颤摇不止。
女子于是起身,静默而温顺地退后一步。斛律骁又抬眼觑她,见她身着素服,头挽素巾,连髻上也簪了几朵素色的花,显然是在为亡夫戴孝。莫名的,心中竟涌起些歉疚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目光如烛火一般摄到女子素净如瓷的脸上。
女子温柔婉声:“妾姓谢,单名一个窈字。”
谢窈……他在心间将这名字默念一遍,口舌生香。心道,她这名字倒是取得贴切,好一个窈窕淑女。
短短的一霎间竟因她出了两次神,他心头略微烦躁起来,但对着这才丧了夫婿的女子,也生不出怒意。只绷着脸道:
“寿春已破,你夫君的死,本王很抱歉。我已给过他投降的机会,他却执迷不悟,白白地折损我那么多将士,他的死,本王也无可奈何。”
“妾知道。”谢氏低着眉,声音低柔,“朝廷昏聩,亡夫据守一月有余却不见援军,妾既伤怀亡夫的死,却也知天道有常,他既对抗天命,有今日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只是,寿春百姓与城中的将士到底是无辜的。妾听闻,大王是仁义之师,自入南境以来,秋毫无犯。望殿下,能以苍生为念,不要祸及城中百姓与投降的士卒。”
语罢,她盈盈下拜,以头触地,许久也未肯起。
女子的豁达与明智令斛律骁微惊。
那南梁守将死的惨烈,是在苦战一日一夜后,弹尽粮绝,体力不支,被他们一箭从城墙上射下来,坠城而死。
丈夫横死,身为遗孀,不是哭天抢地地求饶,也不是为亡夫凄悲,而是不卑不亢地为城中百姓和投降的将士求情。
此次南征以来,的确是在寿春折兵损将,损失惨重。莫说是士卒,便连城中妇孺也积极投身战役,坑了他不少将士。
也是因此,麾下士卒对于南人仇恨高涨,被他事先以军令压制才没有闹出事端来。
而这妇人,竟然勘破了这一点,提前向他求情。倒不愧是陈郡谢氏之女。
“夫人能这样想,倒是很不错。”
斛律骁眼里落了几分欣赏,他负手起身,走至她身边去:“眼下却还有一件事,需要夫人替本王效劳。不知,可否?”
女子于是抬头,两人视线再度撞在一处,视线和她对上的一瞬,斛律骁如同闷锤敲在心脏,又是一阵悸动,瞬然别过了视线去。
心中则微恼。
这情绪是从未有过的。这女人似是有妖术,得离她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