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于上辈子,呕心沥血改律推政,减免赋税,他没说。
合纵连横削弱氏族,还天下一个海清河晏,他没说。
一桩桩一件件,同样的言行举止,他非得往不仁不义的阴暗上撞。
她一字一句地道:“离玉,世事二字,不是抵消对错能说通道名的。要是真能算出个三六九等,秩序就明了简要至极。就算是上一辈子最后,哪怕我恨你,我也爱你,这不矛盾。你为什么不提你自己呢?不说你的痛苦反复,你的丧亲失友,兄姊俱殁?不说世道对你的不公不义?你翻来覆去地否定自己,还指望着谁会畏你敬你?”
说完狠话,又转软语。
久居上位者的示弱,摄人心魂:“你在折磨我爱的人,你知不知道。‘为君者为民’‘兼听兼信’,上至纵横捭阖,策论军政,乃至玄道旁门,下至民风异俗,稻秧播种,红尘人世,都是你讲给我听的。”
出身权利旋涡,游离生死边缘——她才是那个比寻常人更凉薄狠绝的帝姬。
“这些都是你当时和我说的,你教我的,离玉。”谢重姒刻意示弱,嗓音里都带了点哭腔,“你为何会觉得自己能忘记呢?”
“……我没有忘,重重。”宣珏轻声道,牙关紧咬地由她剖心,“我只是倦怠累了。”
“那就缓缓再上路,我陪你。”谢重姒执起宣珏的手,在他手背上啃了个带血牙印,又将那张纸拎过来,压着他执笔。
再次强硬起来——
这般进退攻心,宣珏灵台剧颤,睫羽在灯火里打下长影,他看清了纸上寥寥数语。
谢重姒是挨着右侧写的,大大咧咧写了个“父”,又写了“兄”,再写了个“友”。
她强硬地握住宣珏右手,笔走龙蛇地补上“谢策道”、“谢治”、“谢依柔”等等具象。
在左侧同等地方,也添上“宣亭”、“宣琮”、“宣琼”、“齐岳”诸人名姓。
她还嫌不够,不假思索地分别写上“万开骏,跳揽月池”和“裴久,自伤其身”,喝道:“别动!还没完!”
宣珏一动不敢动,任由她将这些前尘旧事重新算清。
宛若镜像,对照分明。
尔后——
鲜血淋漓。
不破不立。
她每在右侧添加一行,必定在左侧同等位置,赘述一遍。
等终于写完后,一撂笔,将描金彩花印的信纸对折,对着宣珏的眸光,掷地有声:“所有困住你我的牢笼,所有前尘今怨,都在这上面,扯平了。”
“……重重,不是这样算的。”
谢重姒冷声道:“为什么不是这样算?你有你的评判标准,我也有我的。是看我的还是看你的?!”
说罢,她将信纸扔进一旁秋日就升起的火炉之中。
素净落黑的纸张被火苗舔舐,紧接着焚烧殆尽。
前尘诸事,彻底抹平。
灰尘飘散荡去,万物轨迹重轮。
谢重姒站立,比坐着的宣珏高出半个头,看他眉眼清隽,润泽如玉,干脆摁住他肩膀,逼着他选择:“嗯?看我的还是看你的?离玉,你说。说出来。”
“你。”宣珏温顺闭眸。任由轻柔的吻落在他的眼皮和眼角。
谢重姒拥住他,然后问出那句埋藏数千日月的最后一句:“……所以,你真的,只是为了复仇吗?”
宣珏仍旧闭眸,埋首在她颈间。
他做事周全,一件事可能有原因数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