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卡洛斯曾无数次细数宁宴入睡后的呼吸节拍,因而在此刻轻易分辨出,他依然醒着。怀中的身体又软又热,倚上来的重量像是一种无言的依赖。一时间,卡洛斯连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了。他猜不透雄虫的态度,暗自犹疑不定,最终按捺下种种猜测,眷恋而专注地望着宁宴的面容,祈祷这个偷来的拥抱能够更长久些。很快,雄虫的呼吸逐渐平稳。卡洛斯知道他睡着了,于是大着胆子,慢慢收紧臂弯,像从前那样,将雄虫抱了个满怀。做完这些,卡洛斯缓缓呼出一口气,指尖拂过柔软黑发,像是在抚摸一个一触即碎的梦。遽然间,他的目光停顿在某处,手指蓦地僵在半空中,浑身的血液仿佛因这一眼而凝固。雄虫的后颈,贴着一片抑制贴。虽然身心俱疲,但宁宴睡得很浅,像是心中惦记着什么似的。耳边朦朦胧胧的声音逐渐清晰。“没有及时进食,以及过度劳神导致的低血糖。另外,还有释放信息素后引起的困倦乏力。左手掌侧面轻微擦伤,此外没有其他外伤。既然已经补充过糖分,睡一觉就能恢复。”“如果不放心,可以吊一瓶水。”似乎有两道声音在对话,但宁宴只能听清其中一虫说的内容。一阵细碎的响动后,周围复归寂静。宁宴终于从一片混沌中挣扎脱身,倏而睁开眼。空气中飘着浅淡的消毒水味,不明显的刺痛感自手背传来。窗帘被拉起,看不见天色。一片黑暗中,宁宴听见床头点滴细微而规律的滴答声,还听见不远处属于另一虫的呼吸。对方显然更为敏锐,在他睁眼的同时紧张地调整一下坐姿,随后试探着出声:“宁宁……”“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听到军雌熟悉的声音,宁宴用没有扎针的左手拉了一把被子,蒙住脸,随即又因为明显的消毒水味儿,嫌弃地将它拉了下去。他懊恼地偏过头,黑发摩挲着枕套,发出轻微的窸窣声。在飞行器上,疲倦的身心与熟悉的气息,种种因素叠加,久违的脆弱情绪卷土重来、气势汹汹,让他自欺欺人地闭上眼,借着这个怀抱歇一歇脚。然而,脱离了特定的环境和细节后,宁宴回望几个小时前的自己,却只觉得软弱得不可理喻。大半个月过去,他自己一个虫也过得好好的。不就是摔了一跤,怎么就倒退回从前了?宁宴窝着气,也不知是气自己还是在气谁,不搭理军雌的问话。黑暗中,他看不见卡洛斯,却知道对方能够将自己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收入眼中。这让宁宴更加心浮气躁,一骨碌坐起身,摸索着在床头找智能控板。卡洛斯猜到到雄虫的意图,生怕他拉扯到输液的手,急忙打开床头灯。雄虫医院的病房是小套间,卧室内空间宽敞,正中央放着一张病床,旁边摆着沙发椅,以便陪床或休息。卡洛斯正坐在那条沙发椅上,深深地望着他。“手上擦伤的地方,医生为您包扎过了,这两天不能碰水。”没等到回答,卡洛斯只好更加细致谨慎地询问,“身上疼吗?”宁宴本来还觉得没什么,被这么一问,顿时浑身都不舒坦,磕到的膝盖手肘也疼,扎针的手背也疼。小灯堪堪照亮了彼此的面颊。宁宴别着头,卡洛斯看不见他的表情。雄虫的侧脸轮廓被镀上一层银边,虽然没有回答,却微微抿起唇。卡洛斯从这个习惯性的小动作中读出一分委屈。他立刻伸手去按铃:“我让医生过来。”“……不用。”宁宴这才转过头,硬邦邦地道,“我不痛。”尽管那双剔透的黑眸中写满防备,卡洛斯还是为之一喜。他许久没有这么近地看过宁宴,压抑着胸腔内翻涌的情绪,立刻顺从地收回手:“好,听您的。那想吃点什么吗?”宁宴本想拒绝,忽而心念一转。他迎着对方的注视,挑衅似的微微扬起下巴:“要吃地狱拉面。”地狱拉面,面如其名,辣得十分地狱,哪怕是无辣不欢的虫也只会偶尔一吃过个瘾。上火拉肚子还算小事,万一把胃吃坏那可就糟糕了。而雄虫肠胃脆弱,吃稍微辣一点的食物都上吐下泻,更别提地狱拉面这种量级。宁宴从前可从来没有表现出喜欢吃辣的迹象。卡洛斯在家中做饭时,也只有极少数时候会加一点辣椒提鲜,放在菜品中连辣味都尝不出的程度。雄虫这么说,摆明了就是和他呛声。“太辣了,您吃不习惯的。”他好声好气地哄着,“我们吃点别的,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