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找到塔尔法亚沿海游客中心的时候,已经临近午夜,小雨连绵,透过涟涟的玻璃可以看到海滩边炽亮的照明、沿海的救援艇和救护车不断闪烁的顶灯,人声嘈杂,喻呈被保安告知,沙滩已经关闭,停止游览服务。
喻呈试图突破:“我不是游览,我过来找人。”他呼吸急促:“pedro……潭淅勉,有这个人吗?”
“rry……”保安再次用他口音极重的腔调机械式地重申,喻呈已经没办法耐心同他周旋,推开他阻拦的手臂往里冲去,保安在身后抓他的肩膀,他趔趄了一下,膝盖磕在地上,又立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向海滩边飞奔而去。
浑身的血液都涌进脑袋,再驱动双腿,海风咸涩,气温低湿,他听到自己胸腔的鼓胀和轰隆作响的呼吸声,离海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身后保安愤怒的呼和声变得渺小,救护车的声音却震耳欲聋。
近了,他抓住一个高大的背影,转过来,不是潭淅勉,他在对方惊诧的目光里连声道歉,他想他现在看起来或许很狼狈、很可怕,再往水边寻,看到一个担架被架上救护车,上面盛放着一个被拉到头颅的裹尸袋,身量很长,肩很宽,应该是个男人。
喻呈好像没办法呼吸了,他紧紧扒住车门,问:“这是谁?”
他紧张到忘记用英语,周围太吵了,护士听不到他讲话,他重重吞咽了一下,正准备再一次喊出声来,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的人群里传来小柴诧异的声音。
“喻老师?”
此时潭淅勉正裹着毛毯,坐在海边歇业的饮品店门口带伞的椅子上发怔,刚刚警察问过话,他不得已再一次重复刚刚发生的一切——
四点半开始下小雨,因为视线不好他率先上浮,上浮途中看到过阿布德,好像在帮助其他上浮速度比较慢的同事,再然后,他到水面上,卸设备,陆陆续续的,大家都上来了,可是没人再看到阿布德。
他想,如果他当时也再晚一点,等等他,会不会结果不同。但也可能更坏,比如他也没办法上来。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像被塞满,纾解不了,海水茫茫,呈现出墨蓝的颜色,仿若万顷深渊。
在大自然面前生命是很渺小的,想去窥探它的美,有时候需要付出超乎想象的代价。
他又想起他爸潭安林,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酷爱冒险的帅小伙,喜欢潜水冬泳,身体好得不得了。
他五岁的时候被潭安林带去戈壁滩上玩,非要把他放到高耸的雕塑顶上给他拍照,他吓得嗷嗷直哭,潭安林搂着他说,别看脚下,你往远处看。他揉着泪眼抬头,原来高处远眺,才能看到壮观的土黄色裸岩和起伏不定的沙丘,他离天很近,简直要随着云飞。
潭安林给他擦掉残余的泪珠:“好看吧?你看,想见到美景,就是要克服恐惧的。”
这些大概是潭安林随手给出的,却影响他一生的只言片语。只可惜在说出口的时候,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在未来会产生的影响。
“潭淅勉!”
一声叫喊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转过头,看到一个身影朝他飞奔过来,踩在沙上跑不快,但他还是奋力奔跑着,且越来越快。
又一次。
“潭淅勉!”
海水冲刷海岸卷起浪花,潭淅勉站起身,那道身影的轮廓逐渐变清晰,变成雨幕里的喻呈,在被雨水融化成一滩的光线里,像风一样撞进来。
不知道该用什么描述来形容这个瞬间。他好像回到儿时那座雕塑的顶上,美景撞进他眼睛里,他被吸引了,想不起看脚下,他知道很高,知道危险,心脏怦怦跳,身体岌岌可危,可空落落的胸怀突然盛满了,怀中人带来和煦的体温,并且非常非常用力地抱紧他。
潭淅勉微怔,他没想到这人会追到这里来,但又因为是喻呈,他追到哪里又都不那么意外。
他自己也失神,下垂的手臂抬起,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他:“没事啦……”
“我真的吓死了。”喻呈退开一步,大口吁着气,声带还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心有余悸还是觉得冷,“怎么不接我电话?”
“没办法,衣服和包都在更衣室里,出事以后就一直在找人,然后警察问话……”潭淅勉随口答着,等拉开距离,才看清喻呈头发很乱,晚上出门也没加件外套,满脸是汗,等看到对方通红的双眼时,脸上的潮湿是不是汗,突然不确定了,膝盖也不知怎么擦破皮,浑身脏兮兮,好可怜。
潭淅勉以前觉得生命大概是一缕烟,现在又忽然觉得死掉变得不那么容易了,因为有人千里万里要来见你,要面对大海一遍一遍喊你的名字。
其实坦白说,他自认不算一个特别缺爱的孩子,虽然父爱不足,但常苒尽心尽力,他还有一个妹妹,狐朋狗友更是数不胜数,青春期不算无聊,也没觉得自己比别人少多少。
所以爱其实很难打动他。
他一开始看《杏仁》这个本子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像姜潮这样的人,不缺爱,不缺钱,什么都不缺,为什么会爱上像袁颂这样一无所有,也什么都没法给他的人。
后来慢慢的,在一次一次的围读中,他渐渐开始明白,这大概就像是有人喜欢可乐,而有人热衷咖啡,面对已经拥有的甜,他就想尝一点苦,他觉得袁颂特别,他是生活的另一面,他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