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初夏,树木花草葱茏,田地间也一片翠绿。
景色美归美,只是百姓的日子却并不那么好过。庄稼尚未成熟,锅里成天煮着的就是几把杂粮。
好在有了野菜与菜蔬,加进去混着煮一锅,省着舀上半勺盐进去添个味,勉强能将肚皮填个半饱。
这半饱却维持不了多久,百姓要服徭役,去修砌城墙或皇宫。
抬上几根柱子走两趟,就饿得前胸贴肚皮,双股颤颤。结了几层血痂,最后变成厚厚老茧的肩膀,再次渗出血丝,火辣辣地疼。
“砰!”装着砖石的独轮车翻倒在地。
身子弓成虾米的瘦弱汉子,像是断掉了的弓弦,扑到在地上。连蹦跶都微弱,很快就不动了。
作匠监的作匠管事掀起眼皮,乜斜着看了眼,挥舞着手不耐烦地道:“抬走抬走!”
隔三岔五死人,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无人关心,麻木地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天气愈发炎热,若是拖延了工期,到了盛夏时,会死更多的人。
管事翘着腿坐在阴凉处,啜了半盏八宝茶,朝死人处淬了口浓痰,咒骂道:“晦气!”
外面浩浩荡荡走来一群人,管事定睛一看,手忙脚乱放下茶盏,蹦跳起身。他瑟缩着跑上前,点头哈腰见礼:“秦相,小的参见秦相。”
“退下!”随从护卫不客气一掌推来,管事蹬蹬瞪后退几步,幞头都掉在了地上。待他稳住身子,只从人逢中看到了秦桧朱紫色衣袍的一角。
待人群经过之后,幞头被踩成皱巴巴一团,沾满了脏污。过年时刚买的新行头,足足花了他半贯大钱。
管事心疼地捡起来,小心拍打着。
月俸已经拖了两个月,马上要过节了,总得买些新鲜的果子酒菜。
早上的时候妻子还在抱怨,家中米缸也空了。这米价一天比一天贵,得熬到秋收的时候,估计方能便宜些。
幞头弄不回原样,管事想到钱财,烦躁不已,干脆就那么随意往头上一戴。
到了秋收之后,粮价也不会下降。荆湖南路,北路的两湖地区,叛军仍在不断起事,朝廷征了一次又一次的兵粮。
加之修宫殿城墙,官家的开销,被金兵烧杀抢掠过的江南,再次被朝廷加赋。
百姓私底下都在流传,南朝猛于金。
秦桧领着一群官员浩浩浩荡荡来,如一阵风般,很快又离开了。
管事被倨傲的官员叫了过去,连问都没问他,径直道:“官家与秦相有令,过年就要搬宫,先得祭太庙得请祖宗。若完不成,你且小心些脑袋!”
说完,官员掉头就走,提着官袍下摆,疾步去追离开的大官们。
管事眼神阴毒,用力朝旁啐了口,在心底恶狠狠咒骂。
“亏得有脸请列祖列宗,逼得大家都没了活路,怪不得要绝了后!”
转过身,管事阴沉着脸,扯着嗓子吆喝道:“快些,耽误了官家秦相的大事,你们阖家都跑不掉,统统拉去砍头!”
行在前院。
赵构眼神发直,一动不动望着某处。邢秉懿从册子后打量了两眼,掩去了眼底的情绪,笑着道:“这天气是愈发热了,官家的屋子里,可要放些冰?官家喜好雅致,西湖的莲花听说开了。去摘几朵置于冰鉴,凉意中就染了些莲花的清香,最是惬意不过。”
半晌后,赵构好似方回过神,眼珠子艰难转动了一圈,冷硬地回绝了:“我不要冰!端午的筵席,你可置办好了?”
邢秉懿握着册子的指尖渐渐泛白,奉上册子,道:“这些是宴请的诰命夫人,请官家过目。”
赵构随便瞄去,目光略微停留之后,神色阴霾了几分,厉声道:“请那梁氏作甚,她不过一官妓,竟然没脸没皮,真充当起夫人来!”
前些时日朝廷罗列岳飞的谋逆罪,他原先的部下姚岳,王俊等人全部签字画押,韩世忠却断然拒绝了。
赵构便因此记恨上了他,连着安国夫人梁氏也一并恨上了。
“武夫就是武夫,哪讲规矩礼法。正妻白氏还好生生活着呢,忙不迭抬起了小妾,让人笑话没了规矩!”
赵构神色狰狞,扭曲着脸怒骂不休。钻入邢秉懿的脑子里,她感到太阳穴牵扯着疼。
直到骂得嘴皮干了,赵构方端起茶碗吃了一口。茶水变凉,他一下将茶碗掼在案几上,碎裂成几半,茶水溅得到处都是。
邢秉懿眼神沉了沉,蓦地道:“安国夫人乃是官家亲封,官家更是亲口称赞其英勇。韩少保尚在外平叛,恐寒了忠臣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