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的雪与雨夹在一起,缠缠绵绵下了一场。除了地上湿漉漉,凤凰山苍翠依旧,只在山巅留有些许的白。
门帘掀起一小角,浓郁的腊梅香气霸道而热烈,直迎面扑来。
宫女绿枝手捧着一束娇嫩明黄的腊梅进屋,来到赵金姑面前,举起梅枝笑盈盈道:“长公主,皇后娘娘差人送了来,说是长公主屋子里太寡淡,熏香过于匠气,吩咐小的给长公主用腊梅熏衫裙。”
赵金姑转过头看去,顺手合上了许久都未翻动的书。书中杜工部的诗词,在眼前闪过。
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
赵金姑不置可否,随意轻点了下头。
绿枝习惯了赵金姑的冷淡,她好伺候,平时一整天都可以不说话,几乎足不出户。最多的时候,她独自坐在暖庑中,透过窗棂看山上的青松。
有时候,绿枝以为赵金姑也化为了一株青松,沉默,冷寂。
绿枝想起黄尚宫的吩咐,她将腊梅放在了熏笼中,取了朱红缂丝抹胸,雪白十六幅金丝绣蝶襦裙搭上去。
赵金姑生得文秀,加之太过内敛文静,得在装扮上明艳些。
梅家坞的梅园,花开得正盛,贵人们争相前去游玩赏花。赵金姑与杨三郎杨存照的赐婚旨意已下,彼此还未曾相看过。
借着赏梅,两人能远远见上一面,年后由礼部开始过六礼操办亲事。
没多时,黄尚宫也来了,指挥绿枝其他宫女一起伺候赵金姑更衣梳妆,在她眉间仔细点了花钿。
前朝盛行的花钿,到了本朝因为皇帝士大夫们喜欢淡雅素净,秾艳的装扮不时兴了,逐渐消失。
不过小娘子们自从抛弃了帷幕之后,连着装扮也变了,她们不理会时兴,只管照着自己的喜好来。
筵席上,经常能看到小娘子们不拘一格的穿戴。
只在头上挽起简单的发髻,其余头发披散在脑后,以前会被视为衣冠不整。仿着前朝女郎男装出门,着一身宽松轻便的长袍,抛弃了蹀躞,腰间只束着玉带。
至于蹀躞——
小娘子们随心所欲的装扮,与蹀躞有一定的关系。
出自清河郡王府的张小娘子言语犀利,对此曾道:“郎官们七尺宽腰,腹如扣了鼎大缸。蹀躞上挂着琳琅满目的玉,符袋,荷包,印章等物,尊贵是尊贵了,就是走来叮叮当当,好似那货郎将挑子挂在了腰间。嚯!不得了,真是比拜帖还管用,身份全挂在了腰间。”
张小娘子的话,得罪了一大片膘肥体壮的权贵们。与之对骂又自降了身份,他们纷纷上折子,参揍张俊管家不力,家中小儿信口齿黄。
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张小娘子在拐着弯骂他们脑满肠肥,这群小娘子越来越不像话了。不遵守礼法规矩,还愈发肆无忌惮,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张小娘子是张俊胞兄张保之女,张俊被调往了襄阳镇守,府中由名妓小妾章氏掌中馈。
张小娘子倒并非看不起章氏,她是替郁郁而终的大伯母江氏打抱不平,不听章氏的管束。
张俊出生贫寒,江氏亦是小门小户,年少结缡。他发达之后,就嫌弃她上不得台面,娇美妾室一个个往府里迎。
自从张俊开始打仗之后,张府就一天比一天富有,最不缺的就是宅子,不担心住不下。
章氏管不到张小娘子,也不敢管她。张小娘子的亲娘亦管不了,张保也跟着去了襄阳,在府中她几乎能横行。
赵构压着了对张俊的弹劾,一是因为张俊手上的兵,二是因为心底那点不可言说的小心思。
看到张保的独女如此桀骜不逊,被赵佛佑的忤逆,好似无形中找到了同伴。
瞧,谁府邸中没个不孝女。
临安城从贵女们开始,在无形中埋下了抗争的种子。
赵金姑是秦国长公主,必不能被其他小娘子比了下去。她的眉间,是一只极小巧精致的蜻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