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茶香四溢,一杯送到了大夫人手上,另一杯则递到了齐敬堂跟前儿,齐敬堂并不抬眼看她,只接过递过来的茶水,随意饮了一口,却忽地眉头微凝,又饮了几口,心中的疑虑更深。
再抬眼重新打量周念仪,发现她与平日打扮很是不同,从前也见过她几面,多爱着素色衣裳,而今日却穿了一身紫,头饰也选了耀眼的红宝石,齐敬堂眉心蹙得更紧。
而这幅场面落在大夫人眼里,却是儿子终于起了兴趣,心里高兴得很,一时想着给两人些独处空间,忙找了由头,只说园子里桃花开得好,让齐敬堂领着周家姑娘去逛逛。
见儿子竟然应下,大夫人只觉婚事将成,忙喜滋滋地催促两人,面上有了几分光彩,她这两年一直因为周姨娘的事心里愧疚,觉得是因为自己才会害得儿子如此,失了挚爱又婚姻不顺,因此总盼着他早日成婚,方得安心。
待走出了水榭,周念仪端庄识礼地稍微落后几步,两人隔开了一些距离,却又并不远。
待离水榭远了些,齐敬堂却驻足转头,看向周念仪:“我有些话想同姑娘讨教,可否移步到亭中?”
周念仪俯身应是,其实若是从前,以她的心性,断做不来这样上赶着的姿态,只是她如今年岁渐长,又实在拖不得了。
一方面和侯府有婚约,另一方面,侯府却拖着不肯履行,女子韶华易逝,她又如何能不急,便福身应好。
待到了亭里,齐敬堂撩袍而坐,却并不请周念仪坐,而是抬眼,眉目沉冷地看向她:“广陵散、雀舌茶、紫衣、红宝石头面、甘松香……姑娘对某的喜好,可谓是了如指掌。”
周念仪脸色一白,只觉那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如有实质,顿时额角便生了层细汗,好在她还算镇定,只道:“是小女唐突,怕惹侯爷生厌,因此提前同夫人讨教了一些,若侯爷觉得冒犯,小女往后不敢再做。”
她说完,半晌不闻那人回答,便壮着胆子微微抬起头,想要探寻他的脸色,却被他寒霜般的脸色吓得脸色一白,慌忙跪下身来。
齐敬堂惯常居高位,又多年掌着刑狱,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压与凌厉,即便周念仪心性高于普通女子,此时却也挨不住。
周念仪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只垂头道:“侯爷恕罪。”
齐敬堂捻动着手上的扳指,却并不愿与她多做纠缠,单刀直入:“姑娘是聪明人,该明白我既上了心,便不会不了了之。”
“姑娘将此事推到家母身上,并非明智之举,其他或可不论,可这泡出的茶水,温度浓淡,竟皆与我平时喜好所差无几,非近身伺候之人所不能知。”
他起了身,垂眸扫向跪在地上的人:“姑娘若不肯说,我亦不会逼就,只是此事我会彻查,严查。周府能否经受得起?姑娘不若回去好好想想。”
他说完,抬步欲走,周念仪却在一瞬间抬首叫住他:“侯爷!”
周念仪捏紧手中的帕子,深吸了几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问他:“小女敢问一句,这婚约可还作数?念仪虽低微,攀上侯府是三生之幸,可也容不得蹉跎,如今只盼侯爷给个准话。”
齐敬堂沉默,他其实也想过这个问题,起初他只是觉得周念仪是最适合的人,后来没了南枝,他更对婚姻之事不甚在意,可每逢婚事是要推进,他总觉得心口处像是压了什么,一日沉过一日。
到后来一年的国丧,他其实是松了口气,如今国丧已满,他也想过,如今他位极人臣,不合适再联姻贵族,娶了周念仪反而最稳妥,她仍是最合适的那个。
可只要一想到,十里红妆洞房花烛都要赋予另一个女子,这座府邸会有新的主母,而他与南枝的这些过往,会一点点消寂掩埋,心口处就仿佛空了一块。
“此时是我对不住姑娘,我会出面解除婚约,亦会说明责任在我侯府,与姑娘无干,只是此事到底有损姑娘清誉,侯府可以出面,替姑娘寻一门上好的亲事,亦算我欠姑娘一个人情,周府日后但有需要,侯府不会推辞。”
“只是一事归一事,此事我仍会严查。”
听到结果,周念仪有些失落,却好像也没有多意外,从她听说南枝没了的时候,她就隐隐有这种预感,只是这几月以来,国丧已过,侯府却迟迟没有动静,她备受煎熬,如今能有个结果,且有了侯府的保证,也算有了个了结。
只是她也听出了齐敬堂的意思,他是怀疑自己与他贴身伺候的人有所勾连,高位之人最忌讳身边之人与外人有所勾连,这样的罪名她周府万万承担不起。
周念仪下定决心,直起身看向齐敬堂:“侯爷明鉴,小女今日来此,并非是执意要纠缠侯爷,只是小女在家中艰难,父亲偏袒,继母不慈,不愿见我嫁入高门,眼见侯府迟迟推延婚事,便生了心思,想要谋划将我嫁给年近四十的安远伯爷做填房。“
“家丑本不该外扬,只是小女再无路可走,若侯爷肯庇护一二,替小女谋个前程,小女愿俱实以告,只望侯爷宽恕小女隐瞒之罪。”
“允。”
她身前高山般的人物终于出了声,周念仪望着他高大的背影,终于明白,这是她永远无法企及的人物,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缓缓道来:“侯爷的这些喜好,曾是在两年前,南枝姑娘亲自告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