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衡长叹一口气:“如今世道乱了,天子势微,有异心的人,便越发多了起来。何况四处起义,山里匪徒都是不小的祸患,若是偶然招惹了,恐怕会有性命之忧。这样的景况,倘若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托付,一应事情便要棘手啊。”
即使卫衡如此神态自若地谈论起朝廷如今日薄西山的样子,众人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以诧异的地方,甚至暗暗赞叹颔首,彼此交换着议论。
陈夫人有些失神,随后黯然一笑。:“我嫁来陈家多年,婚后不久便被派往居留,家中音讯难通,偏又遭了战乱,已然是近一年多不曾有过消息了。何况如今朝廷南迁,此中波折不断,其实是生是死都不能得,哪里还敢想多的呢。”
“我如今好歹只能挣命熬着,只瞧一瞧我的命吧。”
想起家中的父母和兄弟姊妹,陈夫人少有的失态,难以掩盖其中的悲哀,只好以微笑来掩饰,却还是从眉梢眼底透出惆怅来。她也的确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如何,这世道女子命运如浮萍,哪怕陈夫人费劲心力,却还是要将希望寄托在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上,全然只能依仗旁人的施舍。
若是舍下儿女,仅凭她独身一人,事情或许还能有转机,可是,陈夫人又怎能答允呢?
她这会儿的心伤并不像是装出来,言语中流露出来的那些无奈,也叫众人沉默不已,难免想起了自己家中的姊妹儿女,心中牵挂为之颤动,更是叹息不止。
这时节车马难通,一来一去,多以数月为期,一般女儿家,犹且是官宦人家的女孩,因着朝廷委命,若是嫁出去,平素里竟多有数十年不能得见一次的。仔细考量其中,竟还不如百姓家儿女能得团聚的多。
做人妻子,每日忙忙碌碌,既要孝敬公婆,又要相夫教子,还要操持家务,这年节完了又来,手上的活竟没有停的时候。几年下来,也不过一二日可以安生的。
如此到了老年,等到自己也有了儿媳,才算勉强可以松散些。可是到了那时,自己早已年老,曾经的故人多是走了去了的,加重柜小辈要尽孝道,又如何放任母亲过于劳累呢?自然是千般不许,万般不成,自己心中发苦,旁人还要称道好福气,这样的内情,又如何为人所知呢?。自己便只好每日在那四方天地里面转了又转,直到风烛残年一朝故去,才算勉强的熬过了这时候。
如此算下来,这嫁去出的女孩里,能得好的并不多。
瞧见众人面上的悲色,陈夫人才忽然惊醒,匆忙拭泪道:“瞧我,怎么都说起这个来了?这事情终究有个法子,左右我只找个好地方,从此安身立命下来,倒也罢了。我们这样的人,是不同诸位一样的,随波逐流,又没有身上这个官阻碍着,无论到哪里,左右都是混过去罢了,也没有什么两样儿。”
“如此也好。”众人叹息不止。
赵明闻在一旁陪坐,因为是小辈,却也不好出声,只是垂眸安静聆听,并不出声。卫衡忽然望了她一会,向陈夫人说到:“我这儿却有一种事情要托着你来做。”
陈夫人急忙应道:“还请卫公直言!”
卫衡则道:“其实并没有什么。”
他朝赵明闻远远一点:“我这个侄女,你昔日应当是见过的。”
“三娘子风采灼目,见之难忘。”陈夫人感到有些奇怪,却还是含笑回答。
“若是你情愿,我便请你,做她一回女师。她如今正缺这么一个姊妹在身边提点着,要教她多学会婉转,否则这钢刀一样的性子,回头便能扎伤了自己。自然,若是你不愿,那也没有什么,个人各由个人的意趣,这是强逼不得的。”
卫衡捻须继续道:“只是还有一样,老夫痴长你十数岁岁,家中女孩儿的年纪,同陈娘子也差不了几岁,今日我便腆着脸,认你做个义女,如何?”
他的此话一出,陈夫人自然惊喜,她万万料想不到,能够得到卫衡这般的允诺,也不拿乔旋即起身,往卫衡面前一拜,极言:“能得卫公如此看重,是我的幸事。”自然有侍女端上一盏新茶来,由陈夫人奉予卫衡。
众人齐声称道起来,都乐得看见这样的喜事发生。
这是口头上定下了名分,但该有的礼节却不能省去,便另有一番事情需要预备,这样才算勉强好看,也不落了卫衡的声名。大梁养女之风颇为盛行,可义女的挑拣,却分外谨慎。这认义女,却并不是匆匆便能做成的,也是因为这举措的郑重,便如同亲儿女一般看待,行教养之责。
陈夫人便先行告辞离开,她实在挂念家中小儿女。
赵明闻却被卫衡留了下来:“阿叔?”
她感到有些奇怪:“您这又是为着什么事情?”
第185章
听了赵明闻的疑惑,卫衡并没有答话,他只是深切地看了赵明闻一眼,那目光中似乎有着许多的东西,但都没有办法说出口,最终,卫衡只是长叹一声,有些心酸无奈,又有些欣慰,向着赵明闻说道:“如今,我才算是放心了,你是个好孩子,却不像你阿耶那样。这说不上是个好事,也谈不上是个坏事,左右,你只是你罢了,他也只是他。从前是我想岔了,总觉得为了他,我总要多看顾你,要将你教好了,明白事理,日后也才有脸去见他。”
卫衡摇了摇头:“可我终究忘了一件事情,我已经老了,三娘,你也不再是一个孩子,我说的这些、做的这些都已经过时,对你而言只是拖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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