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麻烦总喜欢自己撞上来,京中对洛氏独得圣宠一直暗中颇有非议。几个十五六岁的世家子弟不知何时聚在了一处,私语间满是抱怨。“我看靖安侯就是大事上拿不清,立的这什么劳什子世女,你看洛清影拿飞扬跋扈的样子!”说话的那人洛清影也认得,他们在国子监算是同窗,但这家伙自命不凡瞧不起寒门子弟,看见是个女学生都要踩一脚。洛清影实在受不了这种苍蝇在耳边嗡嗡,索性抽了个空在放课路上拿麻袋把人一套痛打了一顿解气。事后人家好容易查到她头上,叫嚣着要去侯府找个说法,被她当着一众士子的面踹到了荷塘里,“美凤凰”也成了落汤鸡。如此不是冤家不聚头……洛清影眯起眼睛,抬手揉了揉手腕正要拨开大帐的绳索过去再让那家伙长长记性,遽然间却听得近前少女柔柔的嗓音响起。“我朝律法,妄议忠良者,为人检举即押上玉龙台受鞭刑三十。”大帐遮蔽在前,洛清影只看得见侧面一角绣纹精致的绸缎衣摆。那人话音到此稍顿,不急不缓地说,“洛氏戍边百载,可谓忠义满门,几位如此言辞……是觉得玉龙台空置数年,想向陛下请愿,登台一览高处风光吗?”如此不给脸面,怕是要被这些不长眼的“群起而攻之”。洛清影在心底暗自揣度了一遭。然而话音甫落,为首的那人腿一软便跪了下去,连连叩首颤声道。“是臣出言不逊,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殿下?洛清影眉梢一挑。“念在只是私语,此一次可恕。”被称作殿下的少女轻轻一叹,“但若不加惩戒,也不合礼数。如此……罚尔等自去校场领二十鞭,如何?”比起让太宰帝知道背后嚼洛氏舌根,二十鞭已是宽仁。那几日连连叩首告谢,这才三三两两地跟随同行的羽林往校场的方向去了。比起适才的耀武扬威,此刻简直和斗败了的鸡似的。洛清影忍俊不禁,她无意惹事,既然已有人出头,自然还是躲个清静最为要紧。可就当她要再次转头开溜之际,却听见那位小殿下突然屏退了随侍的宫人。洛清影的脚步莫名停了下来。少顷,只听得大帐后的声音再度响起。“藏头露尾非君子所为,何不出来一见?”洛清影心中微讶,但人既早已知道她在,再拖延便是怠慢。她干脆地从后头转了出来,不疾不徐地朝面前的人拱手一拜。“见过……锦平殿下。”那人闻言一愣,稚气未脱的秀美面庞上露出一抹惊讶,道:“免礼。你我素未谋面,你竟一眼便认出本宫身份,看来京中传言靖安世女性情飞扬却生而聪敏,所言不虚。”“殿下谬赞。”洛清影朗然道,“能一言便令得诸位世家子心惊胆战磕头告罪,又有东湖羽林护卫左右,京中有此等待遇的皇族公主,恐怕只有陛下带在身侧的锦平公主慕奚一人。是以臣斗胆猜测,还望殿下勿怪无礼。”“若论无礼,世女不顾秋猎孤身到这马场来,怕才是最大的失礼。”慕奚倒是不大在意,她有些好奇地将这人打量了一番,不忘提醒道,“流言难消,并非一顿打、几十鞭可消弭。但公道在人心,还请世女莫要挂在心上。”“有劳殿下费心,此等人我倒是一向不放在心上。但是殿下有句话说得不对。”洛清影抱臂一笑,言之凿凿道,“若无所为,反倒会让这些人更加猖狂,自己也不自在,所以每每行事不如……”慕奚有些好奇道:“不如什么?”“随心而行!”洛清影侧过身指向远方,远处的羽林正牵马而行,远望仍可知良驹神骏,若无意外,那应当是今年秋猎前几位的奖赏。她注视着公主的眸子,坦然地说,“就譬如此刻,殿下应当相伴陛下身侧却出现在了此处……恐也是觉得猎仪无趣,不若纵马弯弓,一尝平日里从未有过的恣意畅快吧?”她言辞里是京城贵胄不会有的放肆自如,传闻一点都不假。慕奚觉得有趣,便问她:“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这人自在惯了,但是有一点,那便是恩怨分明。”她豁达得像是云游天下的逍遥客,说话间清风袭来,好像卷起的不是足下青青河畔草,而是头顶的朗朗天边云。长在宫闱中的小公主有那么一刹被少女眼中的光芒晃了眼,再回神的时候,她听见对方清朗的声音回响在耳畔。“殿下帮了我,让我免于被伯父教训。那作为回报,我把今次秋猎头筹的玉花骢赢下来送给殿下,如何?”少年人的身影迎着烈日,明亮得让人挪不开目光。许多年后,慕奚站在嘉营山山巅眺望东山猎场时,垂目仍旧能想起那年贴上掌间的掌温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