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渭南讥讽一笑,“他那么相信他的英明之君,那么苦口婆心劝我,我当然要告诉他了。我告诉他,他现在才看见的问题,我们的陛下早就高瞻远瞩看见了,但他没有做什么,他只是从我这里拿去了钱财进私库罢了。”
“他以为区区蝼蚁就能撼动大树,他以为悬在天上的太阳很是公正,他以为漫漫长夜只要提灯夜行就能等来黎明。”
然后。
“渭南兄,到那时候,怕是要伏尸百万。”
他苦口婆心,“若是朝中都是江南渝州党派,江南之地还是天下的么?”
“他投靠了陛下,成为了陛下亲信,我们都很高兴。因为有他在,若是太子登基,至少江南之地的福泽还能多几十年。”
他深吸一口气,也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边,贪念的看着窗外的景色,道:“如今,是不是我做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陛下抛弃了我。”
宋渭南沉吟:“道法……只修今生么。”
“北边本就穷苦,若是江南之地减少赋税,北边增加,一来养不起军队,二来北边百姓也要走投无路。”
“直到这个时候,他还没有杀随伯英之心。他只是让随伯英带着随兰时去冀州办事。”
“再后来,他便没有再跟我谈过此事。”
本以为不雨川会不信,谁知道他竟然点了点头,“信的。”
“无论将来陛下会不会清剿南边,百姓们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他甚至激动得流下了眼泪:“陛下,是个英明之主,他迟早有一日要发现这些,他迟早是要动手收拾你们的。悬崖勒马,给百姓,也给你们自己一条活路不好吗?”
“若是下地狱,若是真有因果循环,谁去十八层?”
宋渭南却觉得他是危言耸听,“世代皆如此,我们渝州书院不过是尤为厉害了些,怎么会如此被人猜忌?”
“之后的事情,你也知晓了。”
他喃喃道:“原来你也信因果报应啊。”
他道:“真可惜啊,他很厉害,但他跳船了。”
不雨川并不气恼,也不动容,他只是静静的道:“陛下那里,我自然会去的。你这里,我也要问一问。”
“我对你,所知甚少。”
不雨川一直没有说话,等宋渭南说完之后,他才长长的叹息一声,“那你告诉随伯英了吗?”
“但是景泰九年,他突然就变了,他跟我说,江南再这般结党下去,越国就亡了。”
宋渭南却没有回答,沉默不语了许久,道:“你信因果报应吗?”
不雨川:“你信佛,我信道。”
宋渭南诧异片刻,便笑了,“我们虽然同朝为官,但我后来一直看不起你。”
“渭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你全家的命想想。”
随伯英一脸沉痛,“而南边的士子众多,一年比一年多,那就挤占了北边的学子官位,北边不满是小事,怕就怕……将来主弱臣强,陛下的命令也要驳回,成为陛下心里的一根刺……”
他看向不雨川,“你说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五年前抛弃随伯英,如今又来抛弃我……将来呢?”
不雨川:“于是——”
“我比他年长几岁,家世更好,但我们一见面,我就看他顺眼,对他格外提携。”
“他想,其实江南隐田是坏事,但是江南隐田在他手上,就不是坏事。他认为他是个明君,他的私库都是要给百姓用的,他只是收拢到自己的荷包里罢了。”
“两边百姓走投无路,势必是要反的。”
他回过神来,看向不雨川,一双昏昏暗暗的眼眸格外的混浊,“你听听,他多可笑,怪不得陛下喜欢用他。”
不雨川听得心口发苦,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沉入了湖底,鼻息已窒,咬破舌尖才得以发声。
“那……景泰十一年的江南赈灾灾银又是怎么回事。”
“你们是如何做下此事的……陛下有没有参与……”
最后这句话,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