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无忧心里想着娘的骂,也没听到人的呼唤,直直地去了。
李承安瞧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多看了三眼,果断地转过身,向那第一关踏去。
那洪嫂平白捡了一件宝贝,心里窃喜不已。打量来人的眼神也少了许多苛刻。
这人约莫七尺高,高高瘦瘦的,模样长得挺周正,啧啧,那身皮,也不知是怎么过的,怎的比姑娘家还白,嫩得好似那荔枝……
李承安忍着面前那矮胖女人无礼的目光,面上依旧挂着礼貌的微笑,躬身行礼道:“嫂嫂,小子李承安,叨扰您了。”
洪嫂笑呵呵道:“公子哪里话,听忧丫头道,你祖上和咱主子家是故交。隔了这许多代还记得咱主子,也算你家有心了。”
这话语难免听起来有些阴阳怪气,他人听了难免或羞或怒,李承安但笑不语,脸皮不曾抖一分。
如此被那些小子戏耍,现今听了这话也没反应,这人当真是个呆子。那洪嫂睨了阵,在心里给人打下一个纯良木愣的标签,叹息白瞎了这副好面皮,怎的成了个书呆子。书呆子……
洪嫂问:“李公子,你可曾读过书没有?”
李承安道:“家贫,靠着母亲劳苦,略读了几年书。”
“可真不容易。”洪嫂感叹起来,无怪会厚着脸皮来这打秋风。
面试几近尾声。“这小子也当真好运气,赶上大夫人给三公子寻个好伴读,要是得了,做了半个主子,银钱可少不了。”洪嫂思量着,“这小子瞧着很不错,夫人说不定会看上他,不如顺手帮上一帮,叫他记得老娘的好。”
如此,那洪嫂面热起来,笑着请人坐下,出门又叫来杂役丫鬟倒茶来,倒闭叫人去看大夫人顺带捎个消息。
那丫头去后,洪嫂又拉着人扯了阵子话,大抵是住在哪里,怎么生活的,以及是否婚配等经典问题。
李承安一一从容应对,末了微笑摇头,“不曾。”
没有哪个中年女人听到这二字会不激动,洪嫂正要搬出自己的玉女户口簿,那丫头却回来了,口中告道:“回嫂嫂,大夫人送了客,正在屋里歇哩。奶奶让您带着公子去芹园亭候着,记着规矩。”
那洪嫂打发走丫头,两眼笑眯眯的,“公子,你可算赶上趟儿了,难得大奶奶有空儿。”
二人便启辰,一前一后,沿着墙绕到一处门,进了门,眼前绚丽起来,茂林修竹、梅花胜火,处处是景。到底是主子住的地方,仙境似的。
到了这儿,饶是洪嫂也不禁庄严起来。正要回头叫那人注意避让女眷,却见李承安已经低下头,目不斜视。
不想是个懂规矩的。洪嫂很满意,口头提醒了几回便停了嘴,一路带着人穿过三四重围墙,七八条回廊,九十个院落,到了内院的大园。
芹园亭立在平公府后院唯一的园子里,接着纵横东西南北的浮桥走廊,悬于明湖之上。
坐于亭上,十里好风光。白水潋滟,鸟飞鳞越,湖岸修竹沙沙,隐闻鹿鸣。若是盛夏,便是十里莲花红似火,湖水绿如蓝。
二人赶到亭子时,那儿并不曾有人。洪嫂带着人站在亭子的桌凳旁等候,不一会儿来了个小丫鬟,耳语一番便退去了。
洪嫂扭头便走,临走嘱咐了一番。李承安躬身道:“某谢过嫂嫂了。”
之后,又是漫长的一个时辰。不曾有人来,李承安独立湖心亭,风来风去,鸟起鸟飞。天气寒冷,李承安的两件衣衫未免单薄。冷风吹的人脸皮更是白得可怕,但那张脸上却始终没有露出半分痛苦。腰背挺得笔直,不为寒风所折腰。
却说那洪嫂退了园子,拐了个弯儿又去了另一处高楼,与十七八个下人挤在一处,隔着帘子,恭敬地道出那亭中小子的来去。
“不错,打赏。”帘里飞出一句话,利落果断,镀上了岁月赋予的沧桑与镇静,宛若那惊堂木,一锤定音。
洪嫂走后,帘中人一面听人汇报披着账册,时而瞥上那亭中人几眼,面上古井无波。
最后一字也落下。那人缓缓呼了口气,“盈儿,咱们去瞧瞧罢。”被唤作盈儿的丫鬟立刻应了,搀着人走出暖阁。
李承安立着不动,忍着寒风,心里默念着《金刚经》。不知过了过久,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笑:“我来迟了,公子莫怪!”
李承安低着头,余光却见一金光闪闪行来,遍身珠光宝饰,锦衣也难免黯淡了几分。来人面若菩萨与飞仙,三分佛家的庄严,三分仙家的惊艳,四分人间贵族的高贵威严。主母之威,可见一二。
然,宁夫人不过三十左右的年纪,教人佩服之际不免感叹,好一个厉害的女子!
李承安行礼问候,末了被引着坐下。
宁夫人瞧着远处湖景,叹道:“可惜可惜,此湖虽美,到底促狭。又遇着事情缠来,白白叫公子吹了这许久的风。”
李承安微笑:“何谈可惜?徐先生道是‘湖有四季,冬月最佳,醒也’此时之美,少不得这萧萧寒风。”
宁夫人但笑不语,话锋一转,“你道祖上和我们家是故交,却不知那位前辈姓名?”
李承安深吸一口气,起身拱手,脸上的笑已然落下,换上庄严的表情,“曾祖父纪仁,祖父纪义,家父纪礼,三代之交,不曾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