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居然是那个世领织造的纪家!纪家……居然还有后人留下……”宁夫人面上平静,心里却已风急浪涌。
平公府和金陵纪家的关系,手足之情犹淡!纪家做了几世代的江宁织造郎中,而江宁地区所产布匹甲天下,可谓是掌握了全国最好的布匹资源。平公府世代皇商,府里最大的生意便是那布匹,因此与纪家的交往代代加深,甚至结拜兄弟。
但在二十年前,纪家出事,官职夺回,家产充公,单传的最后一代纪家子嗣自裁,纪家从此消失。公府也不再言那段情谊,只教知晓的人不再认,当然,纪家血脉已断,想认也认不着不是?
但今天,却又冒出了这么一位“纪家人”……
“原来纪家还有后人,当今的徐大人若是知道了,必然会欣慰不已。”宁夫人道,“那位徐大人,曾是你父亲的弟子,日夜记着你父亲的提携之恩。你可知道?”
李承安露出大大的笑容,瞳孔随着睁大的眼大了些许,但只是停了一瞬间,表情又恢复到寻常的微笑,“记得的,家母曾念过。只是我们在他地太久,已不知那位大伯的消息了。”
宁夫人道:“说来也是一段佳话。徐大人供奉你父亲数十年,如今也承了你父亲的官,做了江宁织造郎中。你不妨去寻他,他念着恩,必然会好好待你母子。”
李承安摇头,“不了,男儿立于天地,当自个儿开出自己的路。某这般模样去见大伯,亦是污了祖辈的脸。”
一番话下来,宁夫人对这位年轻人既是忌惮又是喜欢,考虑到这人纯良天真,喜欢的成分到底多些。
宁夫人挥挥手,唤人送来一件猩红斗篷给年轻人,笑道:“天气冷,这是我儿无明的旧衣衫,你要不嫌弃,便披上保暖。”
李承安推脱了几回,谢过披上,轻轻落座。
“是了,我儿无明,今年过了生辰便十八了。却不知公子年岁几何?”宁夫人问道。
李承安道:“回夫人,某刚及弱冠之年,毫无事业,羞惭羞惭。”
宁夫人笑了笑,“年纪尚小,不打紧。可曾念过书?”
“某学识粗浅,只学了两遍四书五经,其外只几本韬略,叫夫人见笑了。”李承安道。
宁夫人:……
“公子说笑了,如此才学……”宁夫人口中说着,心里却是惋惜。纪家案子未翻,犹是罪身,便是有子孙后代也只有躲着的份,科举,自然是无稽之谈了。
李承安自然也知道,眉目间隐有失落之感,脸上却还在笑。
“不怕公子见笑。我儿无明这般大了,圣贤书看不进半本,他父亲忙于事物,祖母又惯着他,如此,不仅没功名,连文章也做不得,教人念起来,好是遗恨!”宁夫人说着,手指不由得攥紧了,片刻又舒开,“我想着,想寻个伴儿陪着他念书,说不准能成。”
李承安微笑道:“夫人之子,必然不是我等庸碌之人了。夫人是有福气的,合适的人定会寻到。只是忏愧小子初来京城,没几个认识的,无法为夫人推荐一二。”
如此差事,居然拒绝了!宁夫人心里可惜,但也不觉意外。此人有如此志气,又如何肯屈做一个陪读?
那李承安看了回天,惊道天晚了,起身告辞,小心翼翼从怀里捧出一只方形纸包,轻轻放在桌上,“新年将近,小子替家父道声好,拜个年。只是准备了些补药,不值几个钱,教夫人见笑了。”
平公府哪有这个脸收啊!宁夫人瞧着丫鬟收下,只觉一颗心放在火上架着烤。
“既然如此,我没有什么能与你的,这五十两银子,你便拿去使用吧。”宁夫人以眼神示意,下头的丫鬟立刻送来一只锦囊。
看着对方收下那钱,宁夫人感觉心里清凉许多,又问道:“是了,你和你母亲今后打算如何?”
李承安笑道:“某无才,准备在京城做些小本生意赚取家用。若是不合适,之后便去他地。承蒙夫人关心,夫人之恩,某不敢忘。”
宁夫人又问了回对方住址,知晓对方住在东街澄海巷,说了些客套话便便请小厮送人出府。李承安还了斗篷,跟着人走出。
洪嫂瞧着人的模样,知晓宁夫人看重这人,急急地从一旁赶来道好。
李承安摸出二两银子预备与人,洪嫂死也不收,谄笑着目送人出府。那二两银钱又算什么呢?贵人情价更高!
依旧从东门走出,小厮回去复命,放李承安一人出府。
已近黄昏,雪已停了,天际的浓云散了几分,泄出几分夕阳,暖暖地熨在雪地里。
那女子还在门外,坐在阶上,认认真真地看着前方。夕阳落在她的身上,仿佛人发了光。
李承安发了呆,刚刚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他只是站在这里,晒了一下午的太阳,很暖和。女子那发丝间的红绸带,映在他眼底,很深很深。
顺着女子的目光,李承安瞧见街道站着个小贩,扛着一棒子红亮亮的糖葫芦。
男子微笑起来,跑到那人面前,挑了根最大最红的糖葫芦,买下后又跑回女子面前。
李承安站在阶下,递去那根糖葫芦,认认真真地看着沈无忧,“姑娘,我叫李承安,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沈无忧给这人吓了一跳,也不发呆了。看着那根糖葫芦,她没去接,回道:“我叫沈无忧,与你只是萍水相逢,无喜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