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说来体面,实则是让姜诺莫去寻陛下,确保被速速送出宫。
这心思,旁人参不破,王公公让姜诺“体面”了那么多次,皇帝稍一提点便明白。
姜诺唇角含着淡笑,目光落向宫人抬着的步辇:“六人同抬,织金华盖,玉辇龙幔,公公,这是帝后方能用的,送我出宫,不合规矩吧。”
王公公一怔,姜诺向来对陛下的赏赐照单全收,顶多如猫儿般撒娇着说谢谢表哥,怎么今日……改性儿了。
望着姜诺朱唇微弯似笑非笑的模样,王公公莫名心惊,却笑道:“姑娘和陛下从小一起长大,这是什么情分!陛下体恤姑娘身子娇弱,再说姑娘早晚是正宫娘娘……”
言未毕,轰隆——宫阙上空乌云密布雷声沉沉,雨水淅沥而下,汉白玉石砖上随即蔓上零星水渍。
姜诺清清冷冷抬眸望了眼天色,撑开持着的伞,绕开步辇,径直前行。
王公公见状,急切道:“这眼看要下雨,若是姑娘淋了雨,奴才万死!!”
那道清丽纤细身影却丝毫未停,仍撑伞一步一步,走向前方微茫雨幕。
王公公等人急了,几步跑过去,冒雨跪在姜诺面前:“姑娘,这雨来得迅猛,求您登辇,让奴才们送您一程吧。”
“是啊是啊,若是陛下知晓姑娘淋雨行于宫中,还不知要如何心疼呢!”
他们个人,在本就逼仄的宫道上跪了一地,几乎堵住了姜诺前路。
姜诺停下脚步,轻轻一笑:“是心疼,还是在避而不见——你们如此惶恐,无非是怕我出现在陛下面前罢了。”
她语气淡漠清晰,一字一句,划开了众人皆知却皆在遮掩的窗户纸。
跪在地上的背脊一颤,众人面面相觑。
姜诺见状,抬起眼睫自嘲一笑。
“请你回去如实告于陛下,今日我姜诺进宫,是为给太皇太后例行请安,并非有他念。”
“宫道再长,臣女也能一步步走到尽头,不必劳烦他人送客,雨再大,臣女自有伞,不必借旁人之檐。”
姜诺声线柔软清甜,在雨水中本该孱弱,可她仰着被雨丝打湿的脸,字字决绝,反而在破碎中透出倔强。
雨水滂沱,王公公等人对望一眼,下意识侧身,为姜诺让出一条通往宫外的道。
潇潇雨帘中,姜诺撑伞走远。
她脊背挺得笔直,一身天青色薄纱裙,乌发挽成高髻,仅用竹叶形状的白玉压鬓,全无珠翠,被雨水朦胧烟雾一笼,愈发清冷出尘,如隔云端。
宫墙漫长,她在风雨中未曾回头。
看惯了姜诺对着陛下天真撒娇的模样,还是头次看到她这般矜冷决然,众人跪在雨中,凝视她背影走远,神色恍惚忘了起身。
侯府,正等待的吉祥瞧见姜诺便忍不住哭了,张罗着下人寻药膏:“姑娘皮肉生得嫩,不能淋雨,难道陛下不曾传步辇送姑娘吗?”
姜诺鼻尖泛起一抹桃色,雨势极大,淋湿的衣裙贴在身上自是冷的。
刚进京时,因陇西无雨,姜诺对雨天很是好奇。
可每次淋了雨,她便会长小疹子,李檄便命人抬了小轿跟了她,让她切莫淋雨。
那时她年纪小,还不晓得为她遮风挡雨的,也能将她困于其中。
姜诺缓缓拉开衣袖,果然白皙如藕的细嫩小臂上,有几处痕迹迅速泛红。
“姑娘瞧瞧,”六时也红了眼眶:“这要多冷多疼啊,下次定不能如此了!”
姜诺垂眸。
纵使撑了伞,初春乍暖还寒,仍是冷极了,淋了雨的皮肉也潮湿痒疼。
可那又如何?
透过白茫茫的雨幕,她撑着伞看清自己要走的路,不必靠任何人,仅靠自己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出宫,回了家。
回首再看,淋场雨也不过如此。
淋雨没有旁人所说那么可怖,她也远比自个儿认为的更坚强。
“很冷,很痛。”姜诺弯起苍白的唇,轻声道:“所以下次,我要把伞撑得更稳。”